我昏昏沉沉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又是一夜宿醉。地板上摆满了酒瓶,伏特加,红牌的。墙上挂着我年轻时的画像,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的礼物。
记得那是1965年,我才20岁,她也不过18岁,我们在莫斯科国立大学的校园里初次相。当时我漫步在校园里,思考着自己的论文怎么写。我在学校里的杂货铺买了一瓶柠檬汽水,坐在长椅上,凝望着远方。
喝完汽水后我决定回实验室,就在我准备起身时,一个甜美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先生,请保持刚才的姿势不动好吗?”
我被吓了一跳。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小姑娘,好看倒是真好看,但这么一下换谁都受不了。
“我是美术专业的,看先生您的背影很好看就情不自禁地画起来了,请原谅......”那女孩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别这么说,我也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教授,如果你想画就继续画吧。“我支支吾吾地回答
那女孩瞬间笑了,那笑容直至今天我都无法忘记,她太美了,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苏联女人都要美。我又坐回了椅子上,跟那位女孩闲聊。
她叫路易丝·莱尔·安德罗波娃,白俄罗斯人,父母都是卫国战争的老兵,现在父母在斯大林汽车厂工作。
那女孩画完后我起身离开,那女孩突然对我说:“先生,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啊,嗯,就叫我米哈依尔吧,米哈依尔·柯西金·彼得什科夫。还有,别叫我先生。”
这就是我们的初次相遇。
然后我们谈恋爱了,那段时光真的很幸福,我们一起去了列宁格勒,去了伏尔加格勒①,我们甚至去了海参崴。到了1970年,我们结婚了,还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一年还有另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我加入克格勃了。一年之后,我们有了两个孩子。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时代,苏联人民昂首挺胸,我们不惧怕任何人②。
1979年到了,那年的12月4日,我被强制征兵了,我被要求开始为期20天的坦克训练。12月24日,苏联出兵阿富汗。我驾驶着T-80坦克,经过一个又一个村子,看见流离失所的人民,我第一次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动摇。我们到阿富汗是为了消灭帝国主义的威胁,实际上,我们才是帝国主义。我在阿富汗服役了10年,直到1989年2月15日,我才回到莫斯科。此时我已经44岁了,孩子都已经上中学了,路易丝还是那么美,一切好像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我回来的那天,妻子做了一顿很丰盛的菜,平时不怎么喝酒的我甚至也端起酒杯,说:“致未来。”
两年之后,苏联解体,路易丝也生了一场大病,医生说,她的日子不多了。我把莫斯科的房子卖掉,用卖房子的钱和挣的军饷③在那不勒斯④置办了一套海景房。地中海的风撩动她的头发,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带往天国。时间仿佛又回到了60年代,回到了那个我们相遇的午后。
不久,路易丝去世了,我的生活开始变得单调起来,每天不过是起床、吃饭、写作、睡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渐渐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此时的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阿富汗开坦克的苏联上将了,我现在只是一个爱喝酒的俄罗斯老头而已。
2021年5月16日,我拿出了陪伴我度过整个战争的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