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羽跪在慈宁宫已经有一会儿了。
慈宁宫对夏羽来说并不陌生,这两年他经常会来这里给他这位太后大姨请安;
从小他就喜欢他这个大姨,他觉得他这位大姨很有趣,性格开朗,笑也会大声笑,叫也会大声叫;
娘俩说到什么开心处,她这位大姨会拍着大腿,咧开大嘴露着牙的哈哈大笑。
私下里他特别爱听大姨那句口头语,“老娘”如何、“老娘”怎样;
而且在大姨这里没那么多规矩,比如大姨总会问:
“想吃啥,说!”
然后就让人去做,做好后就和他一起比谁吃的多,比谁吃得快。
和大姨在一起,总会感觉欢乐!
不象自己的亲娘,什么都是那么讲规矩;
这不行、那不对,动不动就板起面孔告诉他:
你是王世子,身份贵重,要注意仪态!
当然,有时他也会和娘发老骚,说娘和比大姨,还不如大姨让人觉得亲!
……
可这次再来慈宁宫,似乎一切变得都让他感到陌生。
被一顶遮挡得严严实实地小轿抬入宫,他已经跪了小半个时辰了,可太后还没出现;
而且没谁来“关照”他这位少殿下一下,哪怕一杯水也没有;
只任他跪在那里。
夏羽就这么静静地跪着,很安静,心里也很平静;
他心中没有抱怨,毕竟这次他的身份不是什么太后宠爱的大外甥、少殿下;
而是被俘后,被敌人放回来做“信使”的败军主帅;
关键是他怀里还揣着那份野烦狼主亲笔写的“讨债信”。
……
就在夏羽沉思的时候,宫门口侍立的小宦者一声轻咳把他唤回。透过宫格窗他看到尹太后在一班宦者、宫女的簇拥下,走进院子;
夏羽连忙对着门口重新跪好,待太后走进门,夏羽叩头道:
“臣平北军行军都总管夏羽恭迎太后陛下!”
……
本来尹太后事前已经从赵兴义那里知道夏羽到京,她吩咐赵兴义秘密把夏羽接到慈宁宫,她要先见自己喜爱的这个大外甥。
朝会毕,尹太后照例正在接待一批前来拜谒的王公命妇;
自己的妹妹——周王妃这次托病没来,估计是周王现在闭门思过中,周王妃不想在其他王公命妇面前听她们虚情假意地说长道短。
就在接待过程中,有宫女来报夏羽已经被接到慈宁宫,尹太后心急火燎地把命妇们打发走,就急忙坐上凤辇往回赶。
路上她就准备好见到自己的大外甥,娘俩好好先哭上一场;
可谁知她酝酿好的情绪,被夏羽这规规矩矩地以臣下迎接太后礼给冲得烟消云散。
听夏羽请安,太后没说什么,从跪着得夏羽身边走过,径直走到宫里那张雕着龙凤呈祥图案的硕大床椅处坐下;
端起茶几上宫女给沏好的茶呷了一口。
见太后从身边走过没有搭理自己,夏羽忙跪着转身,面朝太后低着头等着对方开口。
尹太后沉吟片刻,语带讥诮地道:
“哀家当这跪的是谁,原来是行军都总管大人呀,怎么着,都总管大人这是得胜还朝,来哀家处请功来了吗?”
听尹太后语气不善,夏羽忙叩头道:
“罪臣……”
“住了吧,罪臣!哼,罪臣不去罪臣该去的地方;有到老娘我这慈宁宫来的吗!”
尹太后说着,把茶杯重重往茶几上一丢,茶杯碎裂,茶水散了满茶几,一旁的宫女连忙要上前擦拭。
太后把眼一瞪道:
“滚开!”
一旁的赵兴义忙附身对夏羽道:
“世子爷,太后自打你出征,日夜都在惦念,这不,知道世子爷安归,太后那是立马赶回宫来;
世子爷,您错了,您这一口一个臣,罪臣的,多伤太后的心呀,还不快给太后赔不是!”
太后站起身,双手叉腰,盯着夏羽道:
“小夏羽,你个没良心的,枉老娘我还替你操心,你倒好,跑老娘这儿来给我添堵是吧,你当老娘我不知道昨晚你那疯娘偷偷去见了你吗!
说,你娘给你出了什么馊主意,让你这么来气我。
嗯,我就说,那个母老虎,就没安什么好心;
早知道,老娘就不该让她先去见你,好心没好报!”
原来就在昨晚,夏羽一行在侦密司去接他的官员陪同下,于京城五十里外的驿站过了一夜,令夏羽没想到的是,在已经被清空闲杂人员的驿站里,他见到了自己的亲娘——周王妃。
遭逢大难后,母子再得相逢,自有一番喜悦与伤感,这些不必细表。
在驿站过了一夜,周王妃的车架随着儿子一行回了京城;
又对儿子叮嘱了一番,让他如何讨好自己的那位太后大姨后,周王妃才依依不舍地回了王府,而夏羽则被带入慈宁宫。
……
其实周王妃之前就反复嘱咐夏羽:
你那太后大姨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进了宫后千万别和她论什么君臣礼,见面就哭,哭不出来就猛喊大姨,怎么委屈怎么来,千万别叫什么太后……
可夏羽自有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自己是男子汉,应该有男子汉的担待;
这次挂行军都总管出征,虽然都知道真正的指挥权在副总管黄友那里,可毕竟自己是名义上的统帅,而大军惨败,自己又被俘遭擒,这次能侥幸回到大夏,还是野烦狼主把自己当作信使来用,这自身又是俘虏身份之外的一重羞辱;
这时候,娘让自己哭哭滴滴扮孩童状搏同情,他觉得这是第三重羞辱,他的自尊心接受不了,于是他没按娘的办法,选择了有男人“面子”的君臣礼来觐见太后。
看着掐着腰,满脸怒气发脾气的太后大姨,夏羽知道,之前自己满脑子幻想的庄重、威严、仪式感满满的君臣相见场面在这位大姨这里都是自己编出来的“剧本”,还是永远都没办法排演的“剧本”
夏羽一声叹息,慢慢要站起身,可跪得太久,腿都跪麻了,他晃了晃,一下没站起来;
眼力十足的赵兴义连忙上前扶他起身。
夏羽活动了下麻木的双腿,走到一张椅子处坐下,锤了下腿,有气无力地道:
“大姨,亲大姨,好大姨,都是孩子我错了,不关我娘亲的事,是我想多了!
大姨,孩子我这次在野烦人那里可是遭了大罪了,三天三夜水米未进,把胃都饿坏了;孩子我想吃大姨你这的枣泥糯米糕了。”
本来还在一口一个“老娘”发怒的尹太后,一听夏羽如此说,马上换了了副面孔,她无比痛惜地道:
“天爷啊,这可怎么好!
三天不给吃喝,这……这得遭多大罪啊,这不得孩子饿(死)……;快,快点,赵兴,快给你小爷上点心,枣泥糯米糕!”
……
吃过几块点心,哄着太后大姨开了心,夏羽开始把自己这次出征、作战、被俘、还有和野烦狼主囊也谷一起吃饭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跟、没有丝毫隐瞒地跟太后大姨讲了一遍;
尹太后一边给夏羽剥水果,一边津津有味地象听传奇故事般;
就连侍立一旁的赵兴义都听的啧啧叹息不已。
沉浸在夏羽“精彩”故事中的尹太后不时插上几句嘴;
当夏羽说到他决定“待擒非降”时,太后频频点头道:
对啊,对啊,孩子你做的对!保住命比什么都重要!
顺手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大外甥
当夏羽说到三天挨饿时,太后眼泪涟涟地连声道:
可怜啊,可怜!
当夏羽讲到和囊也谷父子俩吃的那顿“讨债”饭时,太后很是仔细的询问每个细解:
他们吃什么、穿什么、带什么、住的什么、说话口音怎样,还不忘让赵兴义安排御膳房晚饭做些窝窝头。
尤其夏羽说他把狼主叔叔的主去掉的时候,太后大为赞赏,转身对赵兴义道:
“看看,你家世子爷多聪明,多勇敢!”
直到夏羽说起他是被囊也谷放回来当“信使”的,太后这才拿去夏羽交给她的囊也谷写的亲笔信。
太后看了几遍这封“讨债信”后,把信丢给赵兴义,然后问夏羽:
“这信里要的这些东西得多少?”
夏羽说得口干舌燥,正趁太后大姨看信的功夫,慢慢地品着热茶,听问,把茶杯放下道:
“这信我看了,估摸着东西要得不少,肯定不少,可孩儿我平时不识经济,无法估算出个准数,而且,我怕消息走漏,信只孩儿我自己贴身带着,没给别人看过。”
尹太后回身问赵兴义:
“我说赵头,你算出来了吗?”
赵兴义连忙回道:
“奴才也算不出来!”
尹太后想想道:
“这么大的事,哀家我是这大夏当家人,怎么也得知道这是多大个数,能出不能出;
赵兴,你派人去把你家国公爷请进来,对了,让他带上个心腹钱粮师爷;
这事儿得密着点,还真不能先给户部那群书呆子们看。”
……
黄昏时分,一顶帝宫内府专用的金幔红呢八抬大轿从多日紧闭的周王府大门抬了进去;
王府周围的有心人们认出,十几名抬轿子和随侍是内侍宦者;
等大轿进入,周王府中门再次关闭。
很快,消息传开:
周王府挂帅出征的世子、夏羽殿下回来了;
一时间,周王府周围来打探消息的各色人等比往日多了许多,京城一些有头面而家里又有出征子弟的大人物,纷纷前往周王府叩门;
可他们匆匆而来,却在周王府紧闭的大门前碰了钉子;
不论是何身份官职,一概被王府护卫管事给挡了驾:
太后有旨,周王殿下闭门自省期间,任何人未有特旨一律不许踏入王府半步。
就在大家沮丧无助之际,宫里旨意传出:
两日后的大朝会取消,凡在京二品以上实职官员于当日巳时于帝宫内政务厅议事;
就连奉旨闭门自省的周王轩、恩旨不再参加大朝会的睿诚郡王夏普也都接到入朝议事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