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的阴影暂时过去。
瑜非等三人吃过些干粮,在灰蒙蒙的冬日清晨又一次出发。
他们虽然已经远至长城脚下,但仍然在向西行。
这时已经是一年中最严寒的时刻,即便裹在厚厚的羊皮袄中,也能感觉到撕裂肌肤的北风。
瑜非生长在西域,倒也不觉得什么。
但林野就不一样。
虽然长安冬季也在风雪中度过,但较之河西,长安的天气就要温柔得多了。
这些年战乱虽然渐少,但盗匪却日渐多了起来。
林野他们三个一路上没有见过他们,不过,这些强盗们的名声却传遍了长城以南。
但是相比身后那几个恐怖的影子,这些问题实在算不上什么。
有好几次,瑜非在黑夜中唤醒林野和子鸢,三人在月光中重新上马,在黑暗中奔驰前行。
他们已经疲惫不堪,但那精神上的折磨却是无休无止。
他们不敢前往人烟稠密的地方,只是担心那几个食人的恶魔伤了无辜。
但无人的路上,却常常让人觉得无望和沮丧。
虽然如此,水和粮食的补给需求让他们不得不进入在风沙中渐渐衰败的边塞村庄。
这里只有不到二十户人家。
村民大多姓陈,本是关中大户。
十余年前,当今皇帝强行迁豪族实边,陈家得罪京中权贵,也在被迁之列。
边疆生活惨淡,族中人或是逃亡,或是客死他乡,如今也只剩下这些人了。
最初迁到此地时,朝廷还曾经在这里驻兵屯垦。
但风沙苦寒,经营艰难,军队最终还是离开这里虽然远离商路,但勉强还可以找到水和食物。
吃过晚饭,大家围坐在火炉旁,央求着林野讲些京师的事情。
他们中间一些人远离家乡多年,一心思慕故土,即使只听着乡音,也觉得分外亲切。
“三位要向何处去?”族长陈子春趁着村民们聚在林野那里,小声问坐在角落里的瑜非。
“西边。我们兄弟二人在大宛有些生意。”
“爷怎么走到我们这里来了?从这里去大宛,绕了远道了!”陈子春摇了摇头。
“是,前些时日在草原上遇着此强盗,与商队走散,这才行到这里。看到这些石墙,才知道走错了路。”瑜非故意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陈子春点点头,皱着眉头说道,“我原本以为二位是来看那块石头的。
“什么石头?”
“前些日子,村里几个年轻人趁着秋收后无事,就到休屠泽以北的草原上去打些野味,也好过冬。
那几个小子也是淘气,见那地里露出的一块石头有些古怪,就将那石头搬了回来。
村里的老人们看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便一直搁在小祠堂旁边。
不瞒您说,我们这村里有位老妇,能通鬼神。
我们请了她去了,指望着做做法术,兴许能知道这是个什么。
“谁曾想,唉……”陈子春重重地叹了口气。
“出什么事了?”瑜非听他口气,似乎十分不妙。
“那老妇竟生生地被吓死了。从那之后,再无人敢去碰那石头。老朽派了个人去禀报了校尉大人,想着这些时日就该有人来看看。原来不是二位爷。”
听他这么一说,瑜非一下来了兴趣。
他走南闯北,见过不少新鲜离奇的事情,听说这里有如此古怪的石头,便不愿置之不理。
于是请陈子春带他去看一看。
陈子春这些时日颇为这块石头烦恼,巴望不得有人能替他瞧瞧,说出个好歹来。
于是商定第二天一早便带瑜非他们去仔细看看那块石头。
……
他又一次看见那片血色中的荒原。
荒原似乎已经凝固,仿佛天地陷入沉寂。
突然,狂风突作,大地震动,仿佛千军万马在向他驰来。
鼓声般的跳动声更加急促地催动着他体内那股力量,让他热血奔涌。
原野在一瞬间陷入战争。
天神般的战士身着金盔金甲,手握如冰雪般的宝剑,笑容骄傲美丽。
宝剑挥舞,血肉横飞,一群群蓬头垢面的荒野之民在剑下化为枯骨。
屠杀在继续,落下的血滴坠落在泥土中,
溅落在那些结着白色花蕾的植物上。
就在这一刻,所有的花开了。
白色的花瓣,金子般的花蕊,在腥风血雨中怒放。
没有来得及退却的荒野之民在倒下,倒在白色的花丛中。
他仍然站在那里,似乎谁也没有看见他。
他走向泛着金色光芒的花丛,一个美丽的少女静静地沉睡着。
“她是你的。”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是你的。
他的身体在颤动,那股力量让他饥渴难耐。
他贪婪地看着少女柔美的躯体,他的身体似乎就要在那怦怦的跳动声中爆裂。
“她是你的。”那个声音在耳旁诱惑着他,“享用她,你将获得无上的福祉。”
“那是什么?”他慢慢转过头去,被他杀死的林中怪人捂着流血的喉咙看着他,发出咯咯的笑声。
瑜非又一次大叫着醒了过来。
林野正推着他,脸上尽是紧张与忧虑。
梦境中的力量仍然在体内激荡。
他猛地推开林野,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狰狞的面孔把林野吓了一跳。
“大哥,是我!”林野叫道。
瑜非彻底地清醒了,扶着林野的手臂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个噩梦,那个噩梦……”一股恶心感突然涌上,他吐了。
林野见状,立刻倒了一碗水,递了过来。
“要不要吃点药?”林野指了指瑜非随身带着的皮囊。
瑜非摇了摇头。
皮囊里的药越来越少,在找到新的药材之前,他必须节约用药。
林野坚持让他躺下休息,但瑜非不敢合眼,一直熬到了公鸡报晓。
天色虽然未明,陈子春却早就等在外面。
吃过早饭,三个人穿过村子,来到东北头的祠堂。
陈子春所说的那块石头随意地丢在祠堂外的空地上,长短不过一肘,通体雪白。
“这石头倒是少见。”
“就是它了。三位等一会儿,便知道我的意思了。”陈子春正色说道。
二人等了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太阳在东方跳出了地平线,天空冰冷的灰蓝色顿时变得明亮澄净。
缕缕金色的阳光冲破云层,宛如画笔,在白石表面勾勒着,银色的纹路随着光线跳动伸展,白石上的图画在瞬间完成,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瑜非在剧烈的抖动中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