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宅门外,一处方圆二三十丈的空地上,已经搭好了一排凉棚,中间的地方还搭建了一处丈许见方的小高台。
凉棚下一排而过,架起六口大铁锅,锅内热浪翻滚,正熬着浓稠的米粥,因被放入了一些菜类,有些许绿黄,依稀还能看到一些肉末,肉虽不多,但对于这些饭都吃不饱,一年都吃不上几次肉的穷苦乡民们来说,这就是人间美味,已经像过节一样了。
灾民们紧紧的盯着铁锅,不停的抿嘴,喉头处不时上下蠕动着,生怕一不小心口水就从嘴角流出来。今日人不是很多,因为今日是施粥第一日,虽然已有告示贴出,但还是有很多人不知道,因为今年粥篷开设得比往年早了半月。现在来到的乡民大概有三四百人左右。
多数人是几个一伙的坐在一起,这些大多是一家人,扶老携幼。也有一些三两人一起轻声细语的,看似很神秘的样子。还有几簇比较大的人群,围在一起天南地北的吹牛打屁,一会发出哈哈大笑,一会又变成啧啧叹息,不过最多的声音还是哀叹官府霸凌,征税太重。竭尽所能的展示着自己的无奈。也有零散人员,零星的独自蹲在空地上,估计这些大多是县外之人,或是逃荒至此亦或是避难至此。
外边连年征战,重税加兵荒一些百姓选择了背井离乡。还有一些是得罪官府或是原本就是官府缉拿的,违法犯罪人员,也逃到这里隐姓埋名。
此时,从宅门缓缓走出三人,为首的是李万安,两旁落后半步的还有唐子方和吴树田二人。
当众人看到主家来人了,便停下了他们的高谈阔论,望着朝粥篷过来的三人,因为他们知道,很快就要开始施粥了,赶紧往粥篷围拢靠近,生怕自己排在最后。
当三人来到粥篷高台站定,此时乡民们都围拢过来了,吴树田上前半步,与李万安持平,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这是我家少爷,李万安!现在请少爷为大家举勺施粥。讲完退后,往年都是老爷和他爹两个人的事,今年居然轮到李万安和他了。
台下众人听罢,熙熙攘攘的喊道:见过李少爷,多谢李少爷,多谢善人,还有一些作揖下拜的,反正稀稀拉拉什么都有,前呼后拥,跟纪律整齐不沾边。不过也有少数面容不消的,好像这本来就是应该的,你们家有钱就应该给我吃,那是天经地义,我有什么好谢你的,来吃你的粥算我看得起你了。
世人之中,有许多都带有仇富心理,他们就见不得人家比他好,好像富人就一定是坏人,即使不坏,那也是黑心商人,总之就是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拿些出来分给穷人,你那么有钱指不定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巴不得看到富人落魄,变得和自己一样,或者比自己更惨。
殊不知人家富有肯定有富有的道理,肯定有富有的原因,许多富人都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代人的积累才有今天的生活,都不知道人家吃过多少苦。
就拿李万安家来说,那也是祖祖辈辈积累起来的财富,族谱记载,在拢平县已经居住了两百年了,当时此地还是人烟稀少的荒芜之地,开山造田地,有多艰辛又有谁理解,族谱开篇就是,勤劳上进,节俭持家。乐善好施,邻里和睦。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行字,他李家祖祖辈辈一直坚持着,只可惜人丁不旺,中间也有几代不是单传的,不是夭折早亡就是走出大山音信全无。一直到他父亲李孝敏开始,才年年赈灾,也是想多行善举,希望人丁兴旺。祖辈虽然也有行善,却不会像李孝敏那样,年年固定赈灾。
李万安抬手抱拳,扫过众乡民,面带怜悯的说道:众乡民们,往年都是家父举勺施粥,无奈家门遭难,家父已仙逝。故此,今年就由我来主持为大家施粥。
讲到此,下面一片唉声,李孝敏行善几十年,平时善举不说,就这年年固定的施粥那也不是谁能做到的,就连官府都不会如此。更何况每年都在这青黄不接的时节赈灾,那就是在救他们的命啊!乡民们都念他的好,也都听说他是怎么死的,无不悲痛惋惜。这官府已经彻底被百姓恨之入骨。
李万安等乡民们安静下来,继续道:今年施粥比往年早了些,皆因考虑到官税增加,恐乡民们余粮无多,难以度日,故此提前开设粥篷。虽提前开设,但绝不会提前结束。直至秋收每日两顿,早上辰时与下午申时,众乡民皆可前来吃粥。另外,我府自今日起,招收壮丁,人数不等,招够即止。若有意向者吃完粥可在此报名登记。
讲完,手拿一个勺子在铁锅里舀了一碗,道:请众乡民们慢用。
然后有家丁接手,下面又是一阵欢呼,比刚才更大的骚动。现在对于灾民来说,没有什么比吃更重要,更何况那还是肉粥。
当大家都在疯抢时,李万安看到有个人在场地中间走来,相隔有点距离,看不清模样,感觉是个女人。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得很慢。很是费解,对一旁的吴树田和唐子方道:你们看,那个人怎么现在还慢慢的走,都不像这些人尽早靠拢过来。
少爷,那人好像是个女的!吴树田道。
废话,不是女人会挺着个大肚子。唐子方道。
奇怪啊,居然是个女人,又大着肚子,那她丈夫家人呢,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出来?吴树田自言自语。
李万安道:走,过去看看!
带着二人朝场中走去,当来到这个人前面时,吴树田上前道:大嫂,你的家人呢?咋地一个人来啊,可小心胎儿。
那女人见来到自己面前的是三个高大少年,一时好像有点尴尬,只是低头不语。
沉默了一阵,李万安道:大姐你不是本地人吧!你的亲人呢?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看看我有无可帮到你的。
这时,女子有了动作,缓缓抬起头来,两行眼泪极速的从眼眶滑落,哒哒的滴落在大肚隆起的衣服上,额额额,额额,一时好像堤坝崩塌,无法阻挡。眼看着就要晕倒跌落。李万安急忙上前,一把抱住,扶起她,关切的说道:大姐,不要难过,有什么难处,我一定帮你解决,你看这样可好,暂时先到我府上歇歇,吃点食物。
女子也不说话,只是哭。李万安也不等她回答,搀扶着她就往宅门走去,唐子方和吴树田要来帮忙,也挥手示意不用。
来到府内,扶着她往偏厅走去,李万安不想去正厅,因为在那里总去看父亲经常坐的地方。父亲突然去世,在他内心很难接受。
来到偏厅,就吩咐唐子方和吴树田去粥篷了,那里需要人盯着,要招募壮丁。
这时吴婶过来了,就是吴树田的母亲,也是家里唯一的女家丁,吴家没有丫鬟侍女。李万安的母亲在他九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一直没有续弦。
吴婶询问道:少爷,这位是?
吴婶这么一问,李万安还真答不上来,就说:吴婶,快去给这位大姐拿些吃的来。
好的,吴婶答应了也不忙去,又为他们倒了两杯茶才出去。
若说这家里,李万安最尊敬的就是吴婶,因为母亲去世早,家里就吴婶一个女人,他和妹妹都是吴婶照顾,所以就跟妈一样。
大姐,你是哪里人呢?怎么会到得此地?李万安见旁边没人,就问道。
女子本来已经收住了哭泣,听见这样一问又想起了,眼泪汪汪,只是不哭出声了。开口叙述自己的经历。
她名字叫周诗妍,年纪并不大,现在只有二十三岁。是背川县人,自己没有兄弟姐妹,丈夫是个落地书生,自从成亲以后就去做了私教,就是上门教那些有钱人或者是官宦人家的孩子读书。
钱庄老板赵豪庭请了去教他儿子读书,开始都挺好,日子也过得去。事情起因是今年元宵节,她和丈夫去街上观赏花灯,刚好遇见钱庄老板赵豪庭一家也出来玩,那赵豪庭一眼就看上了她,自那以后丈夫白天到赵豪庭家教书,赵豪庭就经常来家骚扰她。
她劝丈夫辞了这份工作,丈夫也说,做完这个月就辞,可是还没等辞工,就被赵豪庭告到官府,说丈夫偷盗他家财物,被官府毒打下狱,只两天就死在狱中了。
此时无依无靠的她,只能回返自己父亲家中,可是那赵豪庭又怎么会放过她呢!天天来家骚扰,还说若是不从就要让父亲也下狱,只给她三日考虑。试想,这样狠毒的人她又怎能嫁他做妾。三日很快就过去,赵豪庭真的来了,上门就要抢人,父亲阻拦,被他毒打致死。
后来围观人多了,他才离开。父亲死了,她也不敢去官府告状,她请求左邻右舍帮忙把父亲葬了,就在父亲下葬的那日,怕赵豪庭还不会放过她,就当日下午跑了出来,也不知道去哪,就往着进入拢平县的路来到这里,一个人在路上走了三日,中途在山里过了两夜。进入拢平县后,不久,居然发现自己有身孕。当时打击之大可想而知,自己身上也没有多少钱财,如今已是身无分文,所以看见李家赈灾告示就来了。
如今按照推算,身孕已经有六个月了,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今天听到李万安的问话,听见居然还有会人关心自己,一时百感交集,再也藏不住内心的脆弱。如决堤洪水般,哭了出来。
李万安道安慰道:大姐,你不要难过,以后你就在我家住下吧,其他的以后再说,没问题的,安心养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