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金陵城当自己家固然是一件无比快意的事,只是这种快意很多时候也要付出代价。
比如这时候,随着净街鼓的响起,李三殿下就不得不告辞离开。
如果被巡街武侯逮住了,随行的护卫自然可以亮明身份,不至于被逮去打板子。
但,这就必然涉及到另一种难缠的生物了,因为巡街武侯还必须记录下来某时某刻,某皇子净街后出行。
大楚朝的御史就是这种难缠的生物,如果被他们知晓一个皇子在宵禁之后还在大街上游逛,第二天早朝的弹劾帖子一定会堆满御案。
鉴于前朝百十年烽烟四起,只要有些武力值的人,野心一起,就立马竖起大旗作乱,大楚朝的君臣就对军中势力极为警惕。
文人上位,打压武人就成了必然,这也就造成了如今朝中文臣势力大涨。
御史作为文臣中独有的一股势力,他们品级不高,却多有平头哥的作风。
管你勋贵重臣,皇子公主,逮住了就是干。
言辞共指掌同上,奏折与唾沫齐飞。
即使是皇帝,也有被御史拽住龙袍,怼得无处闪避、喷得满面唾沫星子的遭遇。
还不敢龙颜震怒,对这些头铁的御史施加惩罚,不然一个昏君的名号就要挂在头上,史册遗臭。
看着李三殿下步履匆匆离开,出了客栈大门,两个青衣汉子一左一右立刻上前相护。
陈晋终于静了下来。
客栈里复归了宁静,住店的人也大多回房安歇了,正好可以静下心来好好研习恩师送的文章。
用功的时候,时间过得总是很快。
油灯的光不是很亮,二叔很是贴心地多加了一盏。
偶然有飞虫从纱窗缝隙里钻了进来,在焰火处飞舞。
最后的结果不外撞在火焰处,被烧得噼啪轻响,落在灯油上聚成一点焦碳。
在鸡鸣寥落地响起,渐渐此起彼伏,相互呼应的时候,终于觉得眼睛有些干涩了。
放下了书本,吹熄了灯,躺在床上,脑中却还是一片清明。
不知道小笛这些天怎样了。离开云山已经十几天了,还从没有分开那么久呢!
不过有徐婆婆照拂,总不会出什么事的。
书院里郑离总管全局,傅玠老先生还在研习自己留下的算学书吗?
小师妹就是一个认准了就从不轻易放弃的性子,外柔内刚说的就是这样的女子吧。
作为书院最具人气的先生,她应该是快乐的吧?
就不知道崔婉柔小郡主是不是能耐得住性子,估计还要抓着邱云可劲儿欺负吧?
少了李琛扛雷,这小师侄估计得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
只是在师兄严令跟随傅玠老先生求学的约束之下,挣扎不得罢。
在这些纷乱的思绪之中,那些熟悉的面容一一闪过。
甚至有郭林风霜满面刀刻般皱纹满脸,郭怜儿懂事帮着父亲干活的伶俐,林大兄弟一伙在田间,在作坊满怀希望地干活。
老道师父,叶茂,叔祖,搞怪的陈瑄,好动的小吴掌柜,刻苦的刘大郎……
就在这些飘忽的身影中,睡意潮水般漫过。
第二日是在行商的牲口的喧闹中醒过来,天才刚刚蒙蒙亮,透过窗子只能看到远处天空隐约一抹亮光。
穿衣起身,洗漱过后,在后院练了一趟拳脚,老道师父虽然兴趣已经完全转到理化研究员的工作上去了,但功夫还真不是盖的。
自己跟着习练了这么久,虽然没真正和人交过手,但自感体力、身体灵活性都大大提高了。
最重要的是精力旺盛了,反应灵敏了。
这些都是立身之本,可不敢松懈,真要哪一天处境堪忧,也是保命手段。
陈晋一直有一种安全感缺乏的心理,任谁被抛到一个陌生的世界,这种心理的产生只怕都不可避免。
更何况自己在灵魂上,与这个世界本就隔了千多年的时空。
收功,洗漱,早餐,不紧不慢做完这些,又再把几本经义各自试着背诵了几段,还好,自己的记忆力还是那么强大。
正很二地自嗨了一下,李琛就在楼下喊起来了。
走下楼来,见李琛还是昨日那一身装束,有一种低调的奢华。
身边立着一个小女孩,是真的小。
小小的身子,比当初小笛还要低半个头;也极瘦,看着令人顿生怜惜。
小小的脸,只一掌宽,脸色极是白净,甚至带着一点苍白,额角隐约显出几条青筋。
头发也显得有些发黄,梳得极齐整,在头上挽作双环髻,缀着珠带。
只是眼睛却在这小脸的映衬下显得极大,如同后世见过的那张宣传画中的大眼睛,带着一些羞怯,还有一点热切。
衣着却颇显华贵,鹅黄色的主色调,衬以淡紫色的花边。整个人都显得清新淡雅。
这个就是今天自己说书专场的唯一听众吧?
李琛就算了,他听了不是一回两回了,只是叫他自己看话本去,他却坚决不看。
且振振有词,这话本,就该是听着才有趣。尤其是陈晋亲口说的,那才听得过瘾。
不知怎的,陈晋觉得自己隐约有被坑的感觉,只是一时没想到这被坑的感觉究竟来自哪里。
“先生,这就是我妹妹珏儿,”李琛赶紧介绍,“珏儿,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陈先生,你爱听的故事就是先生作的。”
“珏儿见过先生!”这孩子却很是知礼,微微屈身行礼。
陈晋忙回礼:
“殿下礼过了,晋愧不敢当!”
“今日劳烦先生,珏儿多谢先生拨冗相待!”小姑娘声音也很是动听,直如黄鹂鸣啭,画眉低吟。
只是这话怎么说得这般一板一眼?浑不似这垂髫之年的女孩还有的活泼。
陈晋很奇怪谁教的这孩子,礼节自然是有的,只是却少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灵气。
见过礼了,陈晋带着这两兄妹自上楼去,同来的四个随从却不上来,自去四下里巡视。
昨晚知道今日李琛要带妹妹来,就已经叫二叔另安排了一间屋子,只安排了些桌椅。
到了楼梯口,李琛不等谦让,就走在前头,反正昨日已来过,熟门熟路了。
那李珏牵着哥哥的袖子,上楼时候,却跳了一小步,很欢快的样子。好像忽然想起来还有别人,又恢复了正常的步子。
跟在后边的陈晋微微笑了一下,心想,这才是孩子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