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阳光洒在街前的一棵银杏树上,立冬过后的风刺透单薄的衣裳,好像能钻进骨头缝里。
一片一片的叶子打着旋坠了下来,有些掉进了院里,有些还在曲折破旧的巷子里翻飞,飘转。
“我想回家......”
“哥哥,回家吧,我饿了。”一个怯怯的声音在陈晋的耳边响起,还伴着一点点的鼻音。左手的衣袖还被轻轻扯了扯。
陈晋叹了口气,从大青石上侧过身来,看着眼前一身破旧不堪却洗的干干净净的衣裳,头上挽着两个鬏鬏的小丫头,说道:
“好,哥哥这就回家给小笛做饭。”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月了,陈晋度过了最初的惶惑,从一到来的歇斯底里,到后来的接受现实,身边都紧紧守着这个瘦瘦的小丫头。
说起来,陈晋前世就是家乡县城里的老师,教了一个年级十个班的自然科学课,十几年的教学生涯,勤勤恳恳,担任了十年的教研组长,再无寸进。领导常常对他说,小陈不错,是个教学的好苗子。
也曾经三次代表县里到市里参加优质课竞赛,每次都与一等奖擦肩而过。上个月县里运动会,代表学校参加教师组羽毛球比赛,一场大战把学校球队送上了冠军领奖台,晚上的庆功宴上,喝过头的陈晋一头栽在桌上,耳边还听到隐隐约约的惊呼,醒来却发现已经换了人间,成了一个破落秀才家的孩子,老爹考了二十多年都没通过乡试,穷愁潦倒之下一病不起,丢下他和一个六岁的妹妹,寻六年前产褥热去世的娘去了。
留给兄妹俩的是一间破旧的屋子,邻着云山街,虽是破旧不堪,却能容得兄妹俩暂避风雨,还有床下一个旧书箱里的几本破书,应是老秀才备考用过的,翻的多了,书边已是起了毛了。
陈晋牵着妹妹进了屋子,从床头的瓦缸里舀了小半碗米,倒进锅里,小笛已经把引火的柴草塞进灶里,鼓着腮帮使劲吹了吹,火就亮了起来,在昏暗的灶前,小脸一晃一晃的亮了起来。
渐渐落下的太阳收缩了那点暖意,一日只有两餐的日子显得那么漫长。陈晋又拿起两个马头箕丢下锅里。
马头箕是山上的一种蕨类植物的根,煮熟了倒是绿绿的好看,但却有着一种难以下咽的苦涩,夹在米饭中煮熟了好歹能填饱兄妹两个缺少油脂的饥肠。
好在家里在云山脚下还有几亩薄田,刚刚秋收了,打下的一点稻谷舂了米,也能让两个小人儿熬过这个冬天。
这一个月来,陈晋一直感到害怕的是,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按说从秀才参加科举考试来看,应该和前世隋唐时候相同,可现在他和街坊四邻日常往来隐约打探到的却是一个很是陌生的朝代——大楚。
大楚是太祖高皇帝李谦起于田野,征战二十余载,结束了与前世相同的魏晋南北朝的纷乱,建都金陵而立国,于今已历三十年,正是圣天子李鸿杰当朝。
失去了先知先觉,陈晋发现自己面对的这个世界是如此陌生。还好他本是出身农家,于耕种一事并不陌生,虽然十二岁的身体单薄瘦弱些,倒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还是能扛得起锄头下地,辩得清禾稗,识得了农时,有几亩薄田,一时间也能活得下去。可带着妹妹,就这样苟活于世,陈晋觉得心累。
锅里蒸汽渐渐敛了,一股米饭的清香渐渐弥漫了开来。妹妹喊道:
“哥哥,饭熟了呢!”
陈晋道:
“再焖一焖,待饭熟透了才好。”随即拿了两个碗,细细地洗了,方才放到桌上。这个年代,卫生条件极其落后,一点现代常见的疾病,说不得就要惹下极大的麻烦,陈晋可不敢大意。揭开锅盖,给妹妹先盛了一晚,小笛小小地欢呼了一声,说道:
“哥哥,你也吃。”
陈晋应了一声,把锅盖盖好,坐在两个木叉支起的桌板前,端起碗来。米饭的清香稍稍遮盖了马头箕的苦涩,倒也吃得下去。看着妹妹吃得欢,陈晋心里微微一叹,多么简单的幸福。
刚刚吃得两口,忽然门外一叠声地喊:
“山狗子下山啦!快跑啊!”
紧接着家里的门砰砰地拍响了:
“小晋,小笛,你们快躲起来,山狗子下山啦!”
陈晋赶紧打开门,只见他叔爷陈祖蕴满脸惶恐,拄着拐杖,急切地迈了进来,一把扯过小笛,冲着陈晋喊道:
“赶紧地,跟叔爷躲开去!”
陈晋赶紧扔下碗筷,低头抱起妹妹,扶着陈祖蕴就往外面跑。
山狗子是附近的人,这些年虽然大楚渐渐从战乱中走了出来,但遇见灾荒年间,缺衣少食,过不下去的人也不在少数。
山狗子就是这样,前些年遇到荒年,眼看着要饿死了,一发狠就上了云山。云山是前州最高的山,江南西路多山,多密林,山狗子就在云山上落草为寇,打家劫舍,钱财米粮劫了不少,一般倒也不伤人命,只是听说往年有个游侠贪图朝廷赏金,摸上山去很是伤了他几个兄弟,他才捉了那个游侠吊死在云山脚下。
小小的街上一时喧闹四起,火把晃动,人影散乱,脚步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呼儿唤女的声音。不知谁家的狗也在狂吠起来,更是增加了几分恐怖的气氛。
陈晋紧随着陈老爷子,转过街角,跑到陈家祖祠,冲进了厚厚的砖墙砌成的祖祠,屋里已经满满的都是人了,大家伙满脸惧意,年轻的小伙紧紧握着木棍扁担,有的拿着锄头粪叉,涨红的脸上在火光中竟然冒出丝丝热气。
陈晋紧紧搂着妹妹,妹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小声地说:
“哥哥,我怕!”
陈晋一边摸着妹妹歪在一边的一个小鬏鬏,一边拍着妹妹的背,轻声说道:
“不怕呢,有哥哥在。”
小丫头渐渐平静了下来,好像外面的呼喝也不再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