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县学大门,陈晋轻轻叹口气,这一场考试,自己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其余的就看天意了。其实他也知道,最关键的是看考官,也就是安县县令了。这个时候科考还没糊名制,更何况还只是一次起步阶段的童子试。经义是不必担心,陈晋有信心得到满分,但试贴诗就呵呵了。毕竟前世背来的诗词,符合“雪”这一主题的很多,但想符合自己的年龄,又贴近这考试场景的,也不算太多,考试时候想起冬夜火锅的往事,信手写下来白居易《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改了个诗名《雪夜邀饮》,临到交卷了,却想起自己这一世才十二岁年纪,邀的什么饮?怕不会让县令大人觉着自己少年人心性不定,行为荒唐?忽然觉得头疼,一个少年身却有着一颗大叔心,陈晋觉得自己要为将来会不会人格分裂而担心了。一路患得患失,向着来福客栈走去,也不管陈硕在后边着急忙慌地赶上来。
县学后堂,安县县令邱远意正和王誉坐着闲聊:
“恩师此次应诏回京,不知何时动身?”
王誉道:
“就在这三两日吧。这次在乡四月有余,本待庐前尽孝,奈何国事催逼,陛下见诏,再想返乡,却不知几时得闲了。”说罢摇头叹气,神情郁郁。又道:
“上月乡间闲走,见到一少年人,倒是有趣,听得他教授幼妹俚曲,词儿虽俗,调儿却甚好,活泼风趣,与当下曲词颇为不同,听着倒很是入耳。”说罢轻轻哼唱几句,正是那日陈晋教小笛的改版《捉泥鳅》,哼得几句,又失笑道:
“这些时日耳边倒常回旋着这调儿,今日在县学见得一少年正在童子试,仔细看看就是那日见过的少年,却不知姓名,也不知考得如何?”
邱远意道:
“能得恩师夸奖,可见是个有才情的少年。不如恩师与我一道阅卷,只是有劳您了。”
王誉笑着摇摇头道:
“你却还是个惫赖性子,这些年做了一任父母官,还当稳重些才是。”
邱远意敛了笑,说道:
“恩师见教的是。”
“也罢,不知晓了那少年究竟何人,考试得如何,终究这心里头啊,如同个猫爪子挠着似的,你且将答卷拿来看看。”
邱远意向门外唤了一个人进来,吩咐了将试卷拿了进来。铺在案子上一份份仔细看着,不时点头或者摇头,觉得精彩的随即恭恭敬敬递给王誉。老夫子神色端稳,一张张翻看着。忽然邱远意咦了一声,“恩师且看这一份,看这字体端庄秀丽,自成一派,却是从未见过。且这经义竟然一字未错,多年来可是从未见过。”王誉接了过来,果然见一篇簪花小楷,花团锦簇,一字字看去,的确无一字错漏,不禁道了一声好。正回味间,这边邱远意又叫一声好,放声吟道: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好一首《雪夜邀饮》!”
王誉听了,急忙拿了过来,正是一首五言绝句,看字体和前一人一模一样。再一看姓名,正是陈晋。回过来看卷端座位号,细细回想,却正是那日见到的少年所坐的位置。
不说师徒二人拿着陈晋试卷咂摸品味,感慨万端,却说陈晋一路回到来福客栈,这一阵急走,倒觉得浑身轻松了些,把那些淡淡的忧心尽都抛去。看看日已过午,还未进得客栈,却见客栈门口围了一圈人,熙熙攘攘,很是热闹。走近一看,原来吴掌柜前些日子学会陈晋所授方法,改良了菜式,今日正式对外营业。由于来福客栈本来就临街,这一上菜,独有的香味被风一吹,四下散去,路过的人好奇之下走了进来,这一进来便都被吸引住了。
“晋哥儿,咋这么多人啊?”陈硕睁大眼睛看着店门口密密麻麻人,也不待陈晋回答,“我在前头冲开条道,你跟紧了!”闷头就挤了过去,陈晋来不及说话,被扯在在后边磕磕绊绊地进去了。
“喂喂,挤什么呢?大家都论个先来后到,你这小郎君恁地无礼!”
被鄙视了!陈晋匆匆回了一句:
“小可就住这家,这是要回住处。”掩面挤过人群进去了,身后一人道:
“怪不得,我说这小郎君看着也不像那泼皮。”一阵善意的哄笑随即响起。陈晋脚下一个踉跄,你还不如不说这句。
进得大堂,吴掌柜娘子和两个伙计忙得团团乱转,四下的桌子满满当当都是人,有两桌看着眼熟,想来是吴掌柜说过的也住在此处的几个学子,刚才在考场隐约看到过,也没注意他们倒是走得这么迅速,这就已经准备吃饭了。到后厨还没进去,门口一股呛人的油烟味扑过来,差点被熏了个跟头。再一看,吴掌柜在里头挥动锅铲,一副大厨派头,正忙得不亦乐乎。陈晋头一缩,急忙往房里溜去,陈硕却还站在门口,也不知是看热闹还是被菜香吸引得迈不开脚步。也不管这个不靠谱的二叔,回得房来,觉得一种特别放松的感觉涌上心头,一头倒在床上呼呼睡去,亏得楼下面人声鼎沸,腹中也是空空,还是很快睡了过去。醒来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回来时的喧闹已经听不到了,隐约只听得楼下大堂里似乎吴掌柜兴奋地说着什么。陈晋也觉得这时饿得有些狠了,赶紧走了下去。到得大堂,果然一圈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正吃晚饭,吴掌柜喜形于色,手舞足蹈,正说着午时宾客盈门的宏大场景。见陈晋过来,登时止了声,冲过来拉着陈晋的手就往桌子上的扯,兴奋地说道:
“今日可全仗着陈公子的功劳了!这客栈兴隆发达,陈公子当居首功!”
陈晋也不谦让,坐了下来,吴掌柜跑去后厨,把特意留给陈晋的饭菜端了过来,道:
“适才见公子睡得香甜,就不打扰,如今醒来,这菜饭热热的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