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像后的暗室内。
王妙睁开了眼,脑后传来一阵痛感,想起自己从林煦家出来正要回去,突然脑后一痛,便没了意识,看了看周围,像是一座牢房,牢房口有一座往上走的阶梯,地边上还有一口黑洞,深不见底。环顾完,鼓起勇气正想起身往外走,阶梯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声音,有人正在下来,王妙原本压住的紧张和害怕一瞬间涌了上来。
蜷缩在角落里,喘着粗气,一双泪眼死死的盯着楼梯口,眨都不敢眨一下,仿佛她只要盯着,那里面就不会走出东西来。
事实证明,这没用,一双鞋子突然出来在她视线里,慢慢的又一阶一阶的走下来,王妙的眼里泪水终于止不住的流出来,嘴巴张开,像是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看见一个上半身被黑雾遮住的人,手里抓着一把血迹未干的短刀,慢慢的向她走来,每一步都像尖刀插进王妙的脑子里,催毁她的意志,和精神。
一步一步一步,王妙止不住的流泪,黑影终于走到了她面前,几息的时间,却无比的漫长,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发出了颤抖声音,但也微弱难闻。
“放...放过我..”
黑雾里的人听见了,蹲下来,王妙看不见它的眼睛,却又感觉到了里面投来的目光,仿佛与她对视着,两只手死死环抱住自己,颤抖着把头仰了一些,不知道是在躲避那道视线,还是想让眼泪蓄在眼睛里不流出来,盼望它能隔绝这段对视。黑影仿佛见到了好笑的事,发出了一声“呵呵”的笑声,声音宛若来自地狱,干枯,沙哑。
“别怕,只是借你的心肺一用,不疼的。”
说罢缓缓的举起倒持的短刀,却又停了下来,因为见到猎物原本绝望的眼神,突然闪过一丝光亮般的望向了自己的身后,黑影疑惑的转身,看见了那位一身补丁儒袍,手拿黑伞的穷书生。
黑影倒退一步,弓下身体,做出如动物要进攻一样的姿势,死死的盯着打量这个书生。王妙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般,哭出了声,却也着急的喊着:“林煦,这不是人,你快跑!!!。”
林煦听后朝她露出了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说。
“妙姐,都怪我,我要是早点管这事就好了,没想到连累了你,交给我吧,你放心。”
王妙绝望的对他哭喊摇头
“快走,你快走啊。”
林煦没有再看她,又看向那个黑影对着他说了一通让王妙有点听不懂的话,令王妙疑惑的瞪大眼睛盯着黑影。
“杨子安,或者叫你一声杨大人?还是妖人比较好”
黑影闻言恢复了人的姿势,黑雾也慢慢散去,正是那个十几岁的孩子,杨子安,不一样的是嘴里生出了獠牙,眼睛瞳孔也不复人类的模样,嘴脸裂开了一个夸张的弧度说道。
“没想到这种破地方教书的先生还是个儒修,吃了你可比她们这些人有用多了。”
林煦没有多言,而是持伞往地上竖着立起。
刹那间,地牢里浩然之气涌动,儒家清气满乾坤,王妙身后一道黑色障气袭来,却被金色的气墙挡住,等杨子安反应过来时,只见一只大手抓来,自己被钉在了墙上,心口被伞顶着,沙哑的声音绝望的喊到。
“你不只是儒家修士,这般气力,你还是个武夫!”
林煦没有理他,自顾自的说着。
“老鼠污染的,难怪第一个害得就是自己儿子,肮脏的垃圾,你现在回头,我还可以救你儿子。”
杨子安突然停止了暗自的用劲反抗,眼珠滑动盯着林煦问:“那我呢。”
“你必须死。”林煦依旧是一副平淡的样子
“呵呵呵,这就是儒修么,连骗我一句都不会,说不定能骗的我配合你呢。”
苦笑着说完又拼尽全力的挣脱林煦的双手,歇斯底里的喊到。
“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死,凭什么那些败类,蛀虫就一个个活的好好的。我乃前届科举的榜眼,只是不愿与他们为伍,就被安排到一个小镇上来做个典官,最低贱最渺小的典官!!!”
任由掌下的它喊着,林煦依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右手的伞放了下来,杨子安见状也松懈下来,突然,林煦血气一阵涌动,直接抓爆了杨子安的头,轻呵一声。
“那就死吧。”
王妙在后面惊恐的看着,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充满了怀疑,怀疑着这个世界,怀疑着眼前满手鲜血男人,怀疑自己,却又不得不相信,这一切正在她眼前发生。
她看见眼前这个男人正望向她,且在向她走来,她在角落里用脚划着地面,用尽全力的想后退,想离远一点,林煦见此,仿佛心里早就想到会这般,苦笑连连。
“妙姐,赶紧出去吧,这里还不够安全,从这楼梯上去就是河神庙,出去后赶紧回家,睡一觉,把今天的事忘了。”
听见这些话,听见那声妙姐,王妙终于止住了颤抖,但心中的害怕仍是未减几分,缓缓的起身后贴住墙边走。
“我早就知道你与众不同,那天捡你回来,满身的伤痕,正常人早就死了,你居然第二天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能起来,还能骗我说是遭了灾饿晕的。我也知道你不会伤害我,但是你为什么就这样杀了他,不管他里面是什么,他的身体,还只是个孩子,你也说了能救那个孩子,为什么听完他的话一言不发就直接杀了!你怎么狠得下心来!”
通红的双眼盯着林煦喊着。
林煦没有解释,只是从怀里拿出两支红签递给她,催促道。
“快走。”
王妙两只手接过后,仿佛所有压抑的情绪全部爆发出来,眼泪又一次的喷涌。
“为什么杀他,平常连鸡都不愿意杀的你,为什么如此狠心的杀人啊!你说啊!你不告诉我我不走!”
旁边的黑洞里突然冒出滚滚黑烟,林煦见状顾不得许多,连忙拉着王妙把她推上楼梯,沉声说道。
“走吧。”
话完便转身盯着那口黑洞,不愿再去看她,亦或者是不敢。
而王妙用袖子擦干眼泪后对着林煦的背影说道。
“我在家等你一个解释”
说完便跑出了暗室。
王妙走后,林煦松了一口气,提着伞望着黑洞说道。
“好久没活动筋骨了,老朋友,没生锈吧。”
说完,拿着伞轴一扭,伞骨中剑气喷涌,抽出一把一指宽的细剑,身上儒袍因气血翻动而鼓起,发出一阵阵声响,周身三尺浩然正气萦绕。
“且看这妖能不能让我们过瘾。”
黑雾已经充满整个暗室,洞中突然闪出两抹血红,隐约能看见是一只巨鼠,血红的眼睛盯着林煦,居然口出人言。
“一身好气血。”
嘴巴里一支细红舌头吐出来扫了扫。
林煦见状,叹了一口气。
“中境大妖,看来是只能玩玩了。”
原先看着妖气实化且久聚不散,林煦也以为会有一场大战,虽然不担心会输,却也害怕动静大了会伤及无辜,所以急忙叫王妙赶紧离开,现在看来只是此妖借这方河神道场,把派头修足了,心里嘀咕着,多年未杀妖,眼力下降了。
“人类小子,待会食你心肺的时候看你还能不能如此狂妄,以为顺带修点武道便无敌手了?不入君子境的儒修在我眼里都是覆手可杀,今日,给你上一课,用你的命交学费。”
鼠妖闻言眼中血光更甚,打算以雷霆手段打杀这个人类,被他的言语说的好气又好笑,以为杀了一个妖傀就可以不把真妖放在眼里了。
林煦不再多言,提剑身前,浩然正气凝实附于剑上,身形直闪,剑随之直刺,鼠妖如临大敌,闪身躲过,心觉不妙,这普通的一刺,没有任何招数可言,但是杀气之重,从未见过,如果不是躲避危险的天赋警觉,就这一刺,便要丢了性命了,鼠妖再不敢托大,妖气也凝于爪上,在屋内借墙极速闪动,寻找这儒生的弱点。
林煦见状,手里长剑舞出几朵剑花,封了鼠妖每次闪动后的落脚点,鼠妖天赋确实不赖,生生让他躲过了,还能在每次空隙里凝妖气向林煦攻击,但也疲惫不堪,与站立在那气定神闲的林煦有着极大的反差,双方剑爪剑锋数十次后,鼠妖突然紧绷在暗室顶上,也不再攻击,带着商量的口吻说道:“你我也无大仇,不如就此收手,各奔东西。”
林煦闻言哑然失笑,委实是跟他印象里的妖族太不相同。
鼠妖见那书生有些愣神,以为他在考虑自己说的,连忙继续说道。
“你看那对父子也不是我害得,原先是那孩子为了治他父亲的病自己去杀得人,取心肺来做药,两父子便是在此处杀人熬药,我只是见他们杀个人太辛苦,就帮了点忙,也是他父亲自己求我的”
“他父亲自己求你?我若没猜错,求得只是帮帮他孩子,不要管他,是吧?”
林煦语气阴沉的问到
鼠妖一愣,这人居然还真猜对了。
“没错,但是他孩子求得就是要他父亲和他永远在一起,我便帮他们一体双魄,当然,他父亲的魂魄是我用妖气裹着的,心性有些变化,但是最起码我还是完成了他的祈求嘛,你看,我也不算。。。”
话未完,鼠妖突然瞪大眼睛,眼中血红尽失,额头不知何时已经插入一把细剑,浑身筋脉被气血冲烂,身死,道消。
尸首中飞出一道蓝点,被细剑吸引,后融入进去。
出了暗室,林煦环顾四周,再看了一眼暗室入口,心想如今这受人间香火之地都出现妖族了,究竟是北境出了问题,还是云州境内天地出了乱子,这鼠妖境界很不对劲,中境大妖实力不该如此弱,先生说的又来了,就是这个原因么,该走了。
王妙连滚带爬的回了林煦家里,取了一盆水,给自己路上的摔得伤口洗净上药,手里紧攥着两支红签,看着它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又跑到院口望着河神庙的方向,盼着那人平安无事。
林煦回到院门口,迟迟没有进去,突然院门打开,两人对视,一个在门内灯光下,流着眼泪哭泣。
“回来啦。”
一个在门外黑夜里,微笑着点头
“嗯,回来了。”
两人在屋里相对而坐,沉默着,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林煦叹了一口气,还是开口说道。
“妙姐,我要走了。”
所以说女人是水做的,好不容易息下眼泪的王妙双眼又朦胧了起来,小声说着。
“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不会一直待在这里,你的世界不属于这。”
“妙姐...”
“你闭嘴听我说”王妙突然拍桌子说道
林煦尴尬的笑了笑。
“好嘞,您说。”
可王妙又沉默了,林煦也只是望着她,等她把话说出来。
“你还会回来吗。”
许久后,也只是问出了一个这样的问题,却也是她心里最想知道的。
林煦也沉默了一会后给出了答案。
“我不知道”
当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王妙突然着急的说了一句。
“一路平安。”
说完便跑进房里,把门关上。
等她平静下心情后,打开门,屋内已空无一人。
往后数十年,女子都会在这栋房子里闲坐,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看着院门。
所幸思念无声,从未惊扰旁人。
院子逐渐老旧,人也白发渐生,时间长河里,唯一未变的只有桌子上,躺着的两支老旧的红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