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云州物产匮乏地处偏僻,但这城外的官道却修得宽阔无比。
毕竟在景族人一统天下以后,人力的价值便已经一落千丈。劳力早就成了这天下间最不值钱的资源。
哪怕每日从这条路上经过的车马行人不足其他繁华地域的十分之一,可官道的规模大小都是按着上京城里要求的制式修建,与其他地段却并无两样。
此时正值盛夏正午,阳光炙烤着大地上升腾起一片片介于无形与有形间的热浪,官道两旁整齐茂密的大树虽还是自顾着投下遮阳的影子,却无力再改变布满空气的灼热。
云州的夏天,是真的可以热死人的,所以寻常百姓们真有个什么事要出门事,也只能选择在傍晚以后。
杨逸孤身一人走在宽阔的大路上,他已经许久没见过人影了。
即便杨逸是顶着日头往云州府城而去,也很难感到什么不适,这还要归功于他这些年苦修的内外武学,让他早就达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
“这就已经快到云州了。”杨逸有些感概:“等进了云州府后就去买一匹好些的马,应该再有个半年功夫就能回到上京城了。”
“这一路上走过来,好像不太耽误时间的活计我都给做了个遍,这才攒够了三十五两银子。”杨逸叹了口气:“江湖中人赚钱也挺难的嘛。”
“这么多年没回家了,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杨逸有些想家了:“爹肯定没什么问题,只是弟弟……唉,不知道弟弟怎么样了。”
又走了一会儿功夫以后,路旁出现的一间有些简陋的茶摊一下就吸引了杨逸的全部目光。
这茶摊他曾经来过。
还在恍惚间,杨逸已经走进了茶摊,寻了一处记忆中的位置落座:“老板,一碗凉茶。”
那一年,杨逸跟着师傅一路南下,出了云州府后,师徒俩就曾坐在这里喝过凉茶。
那时好像也是夏天。
杨逸接过茶摊老板递过来的凉茶后,放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小口,一股酸涩的味道涌进了杨逸的舌尖。
“啧...”杨逸咂了咂嘴,虽未明言,但已经被放下的凉茶和皱起的眉头将杨逸的态度全然表现了出来。
师傅没指责杨逸的无礼,也不抱怨茶叶的品质,只是对杨逸说道:
“再喝一些,路上太阳大,再往下走人烟也少,路上说不得还要挨些渴的。”
不过到了结账时,师傅却因为这凉茶十文钱一碗的价格跳了脚。
再从脑海中的画面里走出来时,凉茶已经摆在了面前斑驳暗黄却搽拭地干干净净地小桌上。
杨逸端起茶碗狠狠地灌了一口。
“茶叶也并不是太次,水也是干净的水,茶叶更是还没有被冲泡过几次,用来在这太阳下解渴算是好东西了。”杨逸心中想到:“其实是值十文钱的。”
“老爷子。”杨逸对着老者唤了一声:“这么大的日头也出摊吗,我看着路上根本就没有行人啊。”
“这个点人是少了些。可这大中午的,凡是有打我这茶摊跟前经过的,很少有不进来照顾照顾生意的。”
杨逸闻言点了点头,茶摊老板也借着和杨逸搭话的功夫打量了杨逸一番。
第一眼看上去便觉得杨逸生得俊朗英武,令人心神好感。只是再细细一瞧心中便是一惊。
“他此时孤身一人往进城方向走去,想来已经是在路上走了不少时间了,可这么大的太阳,他不仅没喘粗气,竟然还连汗都没一滴……”老头这茶摊支在官道旁已经不少年了,这么多年来见过的人也不少,他看得出来杨逸不是寻常人,至少不是会光顾自己这小破茶摊的那类人。
再往下看,瞟到杨逸肩上缠着的孝带后,老人眉毛一跳,连忙挪开眼不敢再看。
一向好和人搭话的老人此时也坐进了茶摊角落里,将自己所发出的动静降到了最小。
“快些喝完快些走吧,千万不要起什么事端。”
好在这一碗凉茶喝完后,杨逸也不想再留。一边站起身来,一边拿手在行李中翻找起了铜钱。
一旁里茶摊的老头见到杨逸动作连声说道:“小哥,不过是一碗茶水,不值钱的。”
杨逸闻言一愣:“那年和师傅一起来时,这老头好像是一文钱也不让少的啊。”
于是杨逸习惯性的看向了老人右手手腕,见到他手腕上干干净净以后,不自觉皱起了眉。却还是翻出二十枚铜钱放在了桌上,迈步走出了茶摊。
“一碗只要十文钱!”老头在身后喊道。
杨逸没有理会,只是往身后摆了摆手,心中叹到:“只因看出来我武道有成,便连茶水钱也不敢收了,世道已经成这般模样了吗?这可是在官道上啊!”
杨逸跟着师傅修行,学的虽是‘技’,可师傅说过无论是‘力’,还是‘气’都能够反哺武技,虽然境界的提升助长的只有‘气’与‘力’,可三者结合才构成了武道。
“如今的武者只顾着提升境界,壮大力气,却很少有人重视技巧。”师傅这样对杨逸说过:“为师教你的,与其说是武技,倒不如说是将你引上真正的武道。”
“高手对决若是力竭,最后一两的力也可以定胜负,若是气尽,最后一息的气也足以分生死。所以习武之人便要尽可能保持气、力在巅峰状态,以便于迎接不知何时便会到来的敌手。”
哪怕是路途遥远,杨逸也没有耗费自己气、力去刻意提升速度。这一路上,不管是杨逸何时停下,都只需要一次呼吸,就能将身体状态周身真气调整到巅峰状态。
所以这也就是杨逸为何到了黄昏时分,才堪堪从那离云州府已经不算遥远的茶摊走到了云州府城门外。
这片天地早就全部划入了景国的版图,天下四十六州没有一处不遵从上京城发出的命令。
已经好多年没有过战事了,所以哪怕是进入一州府城,驻守大门的将士也不过扫了一眼杨逸手腕后便大大方方放行。
“这位兄弟。”杨逸对着城门旁的卫士一拱手。
“何事?”
“请问城内马市在何处?”
“进内城往南走,就能找到坊市,马市就在坊市北面。”看守城门的兵丁虽然态度淡漠,但还是尽心尽责的为杨逸指点了道路。
打听到地点后,杨逸又一路往南去向了坊市。
大街上此时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男女老少们不管有事没事都走出了家门,好似向着此刻已经落山的太阳报复正午时毒辣的阳光。
杨逸其实也是乐意见到热闹的性格,看见此刻人多,心中因为先前想起了和师傅的过往引发的惆怅反而被冲淡了些许。
云州府到底是一州中心,哪怕云州算是贫瘠之地,可坊市还是不小。但在这偌大的坊市中,杨逸好不容易才循着马味找到了占地不过两三间铺面大小的马市。
看到杨逸站在门外观望,里面的一名伙计连忙走上前来搭话:“这位爷是要买马吗?”
“我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现在马匹生意不好做,府城里还卖马的就剩下我们一家了。”伙计一听杨逸口音就知道不是本地人,再看见杨逸神情便解释道:“您先跟我一起进去看看吧。”
杨逸跟着伙计走进了马市,却看到马厩里拴着的马也并不多,而且看起来都不算太好,想着附近也没有别处可以买马了,杨逸便又耐着性子看了一圈,好赖还是选出了一匹虽然称不上健壮但是四肢匀称的青马。
“那一匹,怎么卖?”杨逸拿手指了过去。
“七十五两。”伙计开口答道,只是语气中少了几分底气。
“七十两?!”杨逸一惊:“值不了这么多吧?”
“小哥,是七十五两。”伙计的语气中也有些无奈:“您嫌贵,我还嫌贵呢,现在马少,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回来了,这整个府城里也就是我们还有些路子拿得到马,可是这价格,真的就是这么个价了。”
“嗯...”杨逸点了点头,又指向了一匹四肢纤细,脖子粗壮,还长着一个大大草包肚的马:“它呢?多少钱?”
杨逸心中叹道:“这匹马一看就便宜,可惜我没多少钱,也只能先将就将就了。”
“五十两。”
听到伙计口中吐出的这个价格,杨逸掉头就走出了马市。
“五十两…买一匹普通些的马也就三十来两银子,就这么匹马要五十两?”杨逸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还是去坊市中找找看有没有再往北去的商队。”能赚钱的活里面,杨逸最喜欢的还是护送商队。
如今虽然天下太平,可哪怕是再严苛的法令也拦不住本就已经不剩多少活路的穷人,更何况这天底下还生活着数不胜数的刑族人。
对于刑族人来说,铤而走险的后果不过是将原本的饿死,冻死,劳役而死变成了杀头问斩。
况且愿意去劫持货物的也不只有刑族人与匪徒。
若是商队在野外撞见了武者,且不说有没有敢于目无法纪的高手。只说哪怕是一名中三境的武者,想要洗劫一支没有护卫的商队也可以很轻易的不留下活口。
所以一些个商队里除了自己原本就供奉着的武者们,在途径一些不太安分的地方时,也会临时再雇佣当地的武者来为货物保驾护航。
贫穷的云州显然应该被商人们归类于危险的土地。
在这种赶路性质的活里,其实去镖局送镖要比护送商队赚的多得多,可是送镖需要先去衙门签下文书,还得归档信息,杨逸不太愿意暴露身份,所以也就没考虑过押镖。
“不过还得去看看最近有没有商队需要人手的。”
其实这些年来走南闯北杨逸自己也总结出了不少小经验,其中有一条是,如果想询问什么消息的时候,问女人被回答的几率要高一些,但是问男人的时候能得到的答案往往更加详尽准确。
而要想最高效的得到最详尽的答复,那当然是问女人旁边的男人。
杨逸拦下了一对打眼前路过的青年男女:“请问近来有没有什么商队经过这坊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