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浩贤低着头,一边忐忑不安,一边抬起腿想迈过眼前的门槛。
这一抬腿,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麻透了。在柴房里关了一天一夜,就那么或站或蹲,没地睡,也不敢睡,生怕梦里挨了黑刀。
这间屋子是乌阳侯的临时住处。抬眼偷偷看去,隐约可见纪暮云伟岸的背影,丝毫看不出这一位已经年逾七十的老人。
“叶浩贤,你进来吧。”
纪暮云终于第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
叶浩贤不禁心跳加速,又因为腿上一麻,竟不自觉地顺势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说道:“拜,拜见侯爷!”
纪暮云缓缓转过身来,他今日着一身精致的白色长袍,颇有仙风道骨。叶浩贤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魔戒中的甘道夫。
纪暮云仪容威严,面色深沉,双目凝视远方,说道:“你可知道在你之前我乌阳堡从未收留过外人?”
这说法叶浩贤的确有所耳闻,乌阳堡内,除了少量的纪氏族人,剩下全是跟随乌阳侯多年的部将和军卒。在纪暮云辞去全部军职隐退以后,这些忠诚的部下自愿离开帝国军队,来到乌阳堡定居,实际是充作了纪暮云的家丁和护卫。
叶浩贤真诚地说道:“小的确曾听说,侯爷和青伯救命之恩,我绝不敢忘记。”
“将你留下来,我原意是不许的,若不是青伯苦苦相求……”
青伯是纪暮云身边的老仆,鞍前马后任劳任怨数十载,也只有他能说服纪暮云改变心意。
“你这小子!可知青伯为何替你说情?难道真以为是一时动了善心不成?”
叶浩贤木然地摇头,因他从未曾听青伯说起过。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纪暮云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怜悯和柔情,声音也变得轻柔了一些:“因为你与他的小儿子实在是长得太像了。”
“刚把你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青伯有些走火入魔,跑到我这里来嚷,说是找到儿子了。可我知道你不是他的儿子,只是长得太像,因为他的儿子就死在我的眼前。”
叶浩贤这才知道,青伯的两个儿子原是纪暮云的亲兵,双双战死在落云坡,就是那范坤击杀尹阕王子的地方。
纪暮云继续说道:“把你留下后,青伯虽然嘴上不说,但确实把你当作亲生儿子,你可不要辜负了他。”
叶浩贤的心底涌起一阵感动,鼻头一酸,说道:“侯爷和青伯的爱护和恩情我一定铭记在心,涌泉相报,绝对不敢有半点异心。”
“如此甚好。”
明明青伯已把火绳枪的信息详细禀报给纪暮云,但他顾左右而言他,偏就不提。
叶浩贤只得见缝插针,又原原本本地交待了一次。
纪暮云耐心地听完后,颇为意外地说道:“我相信你。”
叶浩贤顿时喜出望外。但他也明白,纪暮云没那么好糊弄,顶多能是半信半疑就不错了。
“这兵器真是鬼斧神工之作,可惜不能亲眼一见,实属遗憾。”
为尽快打消乌阳侯的疑虑,叶浩贤赶紧又介绍起火绳枪来:“这玩意儿搞暗杀是件利器,但是也有致命的弱点,就是发射速度太慢。如果能抓住这个弱点,应该有破解的办法。”
纪暮云道:“那是自然,像范坤那样的好手,只要略有防备,定然不会遭此毒手。不过……”
“这兵器要是有上几千件,再建起拒马栏栅,分作多列,依次开火的话,恐怕连大队的精骑也无法冲破。”
叶浩贤心想,这乌阳侯在军事上还真有一套,光凭想象就摸索出了火绳枪大规模使用的正确方法。
正想着该怎么搭话,突觉额上一凉。
纪暮云以迅疾无比的身法,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轻轻点中叶浩贤的脑门正中。
霎那间,就像一桶冰水迎头浇下,冰冷刺骨。无数激流在体内奔腾。
叶浩贤张嘴惨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面容扭曲到了极点。
来到乌阳堡三年,叶浩贤对这世界的武学之道是略有了解的。
武学之本在于真气。凡习武之人,皆以吐纳修习真气,再以真气润肺腑、驱兵器,形成十八般武艺,再由不同招式衍出无穷变化。
无论是武功绝顶的宗师,还是混迹市井的无赖,各自真气并无本质区别,只是深度和广度不同而已。因此武学的修炼讲究循序渐进,越是精妙高深的招式,越需要日积月累的实战与练习。
当然,世间总是不乏天赋异禀之人,有的天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达到常人一生都不可企及的高度,但归根到底也只是缩短登高的间隔罢了。
纪暮云正是在探查叶浩贤的真气。
结果令他十分失望。这小子体内气若游丝,根本就是从未刻意修习过真气的一张白板。
以叶浩贤年纪和基础,要想在武学领域有所成就,根本不可能!
叶浩贤不知道的是,直到这时,纪暮云才真正压下了心中的杀机。
“吴二狗!”
早侯在账外的吴得财进来一把拎起已如烂泥的叶浩贤,将他扔回柴房。
“小子,今天运气不错,小命算是保住了。”
叶浩贤双目紧闭,一言不发,后背早已湿透。
又不知过去多久,吴得财回来了。
“侯爷军令,叶浩贤为第六队第二什什长!”
吴得财招手把门外的一队人叫进来,说道:“见见你的人马吧。”
九名军卒,一字排开。除了纪灏文,全是生面孔。
叶浩贤不傻,一看纪灏文那难看的脸色,立刻心知不妙。
先前的七个许州兵怕是已遭灭口了!
事到如今,只能勉为其难,走一步看一步了。
叶浩贤强撑起身体,向九人行礼道:“各位兄弟,在下本无德无能,有幸做个什长,今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吴得财又下令道:“你们今晚暂且休息,明日一早出发前往滁疆关,探明羌人情况。”
“得令!”
临走时,吴得财死死盯着叶浩贤与纪灏文,恶狠狠地说道:“侯爷说了,你们好自为之!”
二人忙不迭地将头点得如鸡啄米一般,生怕吴得财下黑手把自己也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