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门县城,城门楼子上面,知府朱光正和群贤摆酒宴饮。
来客都是城里数得上号的“贤人”,身上有功名,家里有良田,可以说是既有面子,又有里子。
城门上面驻守的兵丁就是这帮“贤人”家里训练出来的,由于家大业大,少不了要养点私兵保家护宅。
今日知府有请,听说白莲教造了反,大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就凑了这么一支三百来人的兵丁出来。
“哎呀呀,本府平日公务繁忙,少有机会能出门饮宴。”朱光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官服,朝着众人作揖说道,“不成想今日之宴会,竟是在这般兵临城下的状况下开展的。”
“说起来,这也算是一桩雅事。”
群贤纷纷举酒还礼:“今日我等这般饮宴退兵,也颇有昔日李陵吹笛退兵的古贤者之风啊!”
“此,全赖朱大人之胸襟也,不亦乐乎?”
朱光被捧得面色红润,豪饮一杯,咂了咂有些干涩的嘴:“今日事毕,我定会上书朝廷,详细记载各位的风骨和贡献,如今朝廷正缺治国的贤才,届时,想来会下诏请各位大贤匡扶社稷,尽一尽读书人的本分,希望到时,各位不要推脱才是啊!”
众人一听,还有进京做官的机会,纷纷乐不可支:“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儒门讲究修、齐、治、平,若是有机会,定是要为国家社稷尽一份心力的!”
废话,如今天子昏庸得跟王八蛋一样,京城一滩浑水,有机会进去摸鱼傻子才不去呢!
要知道,这朱光刚来到祁门县的时候,饿得都快走不动道了,这才干了几年知府啊,就吃得膀大腰圆,身宽体胖!
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要到了京城里,十万还不是挥挥手的事情?
“只是...府台啊。”人群中走出一个干瘦的老头,遥遥朝朱光拱手问道,“如今兵临城下,我等固守不出,如何退敌?”
朱光眉头一皱,感觉这老头儿说这话另有深意,试探着说道:“一帮佃农抱成团想让咱们给找个公道而已,如今他们杀了这么多税吏,只要咱们固守不出,不消半天他们便没了气势,到时候,咱们一鼓作气,打开城门,将他们一网打尽。”
“本府虽是文官出身,可也涉猎不少,略知兵事,王员外尽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
王员外心说整个祁门县城谁不知道你是个糊涂蛋老爷?把心放在肚子里?
要是真把心放在肚子里,脑袋明天就要憋在裤裆里了!
王员外捋着自己的山羊胡,讷讷说道:“这......我观贼众来势汹汹,恐怕不会轻易退去。”
朱光豪饮一杯,红着脸问道:“不知王员外有何妙计啊?”
“妙计没有,不过有件事儿咱们大家伙儿可得说清楚。”
“什么事?”
朱光心中提起了警惕——这老东西又在算计什么?
无数的历史告诉我们,乡绅这个阶级,比资本还要不堪,贪婪、短视、唯利是图且没有什么骨气。
在规则内的时候,忠贞死国喊得震天响,一旦有了规则之外的力量打过来,他们往往都是一个滑铲跑过去给对方跪下,祈求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王员外捋着胡子说道:“孙子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老子亦云,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
老头儿搁这之乎者也云了半天,就是没云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在场的乡绅已经听出了王员外想说什么——得加钱!
什么进京做官那都是后话,你一个七品的知府,保举咱们进京做官,哪怕你有后台,成不成那都是后话。
现下的问题是,咱们帮你出兵平叛,不能自带干粮吧?
要知道,叛军攻城,不论成与不成,到最后倒霉的都是你知府老爷。咱们有家有业,在本地也有名声,不管谁来,关起门来过日子他总不可能强行夺了咱们的家产。
你是个流水的知府,咱们才是铁打的老爷,想用一句话和一桌酒席就让咱们给你打生打死?
门儿也没有啊!
朱光一开始隐约猜到了王员外想表达什么,装憨卖傻想要把这事儿打马虎眼遮过去。
自己穷秀才出身,攒点儿家业不容易,要是为了朝廷的“公事”把自己的这点儿家业都绕出去,实在是......
于心不忍!
至于府库里的粮食?
府库里的粮食不就是知府老爷我家里的?
王员外见朱光一昧地装傻充愣,不理自己这一茬,便拱手示意道:“哎呀,年纪迈血气衰,说话都说不利索,看来我这副老胳膊腿儿啊,是没办法为国家效力啦!”
说罢,转身便要往门外走。
“各位,吃好喝好,老朽我先走一步。”
他要走,他身边的家丁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老爷步行回家,互相招呼了一下,收起弓弩便要尾随自己老爷而去。
这帮老爷刚才在喝酒,家丁们看得可是真儿真儿的,人家在城门楼子下面架起投石机来了都!
这时候不跑,待会儿大石头砸上来,死活可就不好说了!
“啊,我等不胜酒力,也要回府休息去了,知府大人,告辞。”
王员外这一走,在场的乡绅哪里还肯留在这儿?
大家的想法都一样——凭什么拿自家的家业给你朱知府一个穷酸秀才出身的流水老爷挡灾?
就凭你给大家伙儿画饼?
朱光见人心要散,赶忙站起来阻拦:“唉,我看咱们县里的兵丁瘦弱,不如这样吧,每人每天加二钱银子的油水钱,好好补补身子。”
二钱银子,听起来是有点抠,但是在祁门县城最好的酒楼里也够定一桌席了,这钱当然不会发到兵丁们的手中,这是朱光给各位乡绅老爷的“劳务费”。
在内心里,朱光就笃定了这次的叛乱不会持久,所以才敢出这么大的赌注。
众人一听这话,刚刚要迈出屋门的脚又停了下来。
一个人就是二钱银子,要是出十个人就是二两银子啊,只要在城门楼子上站站人场就可以了,这还不是美滋滋?
这么好的生意去哪里找?
王员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大胯虚情假意地嚎了两声,感叹道:“唉,果然是老了,走这两步路就要摔倒在地上。”
“不过,这也是天意吧?可能是上天要我这把年纪了,再为国效命一次。”
说着,随手招来家仆,吩咐道:“去,把咱们家的男丁都喊过来,咱们蒙受国恩这么多年,今天就是为国出力的时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