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缓缓食指缓缓扣着桌子,发出“笃笃”的声响,远远听上去就像是在念经,惹得屋外啧啧称奇。
李二狗问周围的人道:“你们说,小佛爷这是在干嘛呢?”
众人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说道:“嗝~小佛爷嘛,肯定是在参禅打坐,念经礼佛。”
“嗝~~~也可能是在拜无生老母她老人家——话说回来,无生老母她老人家长什么样?咱都不知道呀?”
“二狗哥,要不你去问问嗝~~~~你去问问小佛爷。”
“你吃饱了撑得?刚吃一顿饱饭就想着去打扰佛爷念经了,让你多吃几顿你还能知道自己是谁?”
他们在屋外吵吵嚷嚷,屋内的秦峰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他们对能吃顿饱饭非常满意且感恩戴德,秦峰还是很满意的,这种时候的人心还是相对比较好收拢。
他给众人分发粮食的规则是这样的:
先发老人和小孩的,一人按照一碗高粱米浇一勺驴肉汤的标准,不过只能吃一碗。
紧接着是大人,成年劳动力不分男女,先一人一碗高粱米浇一勺驴肉汤垫底,没吃饱可以无限续碗,不够再蒸,一直可以吃到酉时,也就是下午六点。
不许外带。
完全按自助餐标准来。
一听说不准外带,这些成年的壮劳力们可慌了神,纷纷动起小心思——拿手里不许外带,我吃肚子里总能带走吧?
一个赛一个,没命地吃,连口水都不舍得喝,生怕在肚子里抢了粮食的位置。
这样吃饭其实是容易出人命的。
一个经常处于饥饿状态的人,突然间吃太多食物,会对他的肠胃造成极大的负担,引起各种急性的疾病。
秦峰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依然选择让所有人都敞开了吃。
热腾腾的高粱米吃下去,恢复的不仅仅是体力,还有那奢侈的希望。
众人在屋外来回拉扯了一阵,还是决定让李二狗进门来打探一下佛爷在干什么。
讨好上司——哪怕上司仅仅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儿——这是社会性动物扎根在骨子里的本能。
“笃笃笃”。
李二狗轻轻敲了敲门:“佛爷,您忙着呢?”
秦峰合上手中的书,揉了揉眼睛说道:“二狗啊,有事吗?进来说吧。”
李二狗应声而入,看到正在收拢书籍的小佛爷,敬佩之心油然而起。
乖乖......这就是神仙点化吗?
五岁的孩子就能读书了,文曲星下凡也不过如此吧?
读书,在乡下人看来,那是非常神圣而伟大的事业,若非如此,也不会任由一个脑满肠肥的税吏在乡下作威作福。
是的,尽管这税吏脑满肠肥,也不太聪明,但他依然是个读书人——至少有一间读书人的书房。
其实税吏的书房里面也没放几本书,一本《论语》,早就被灰尘铺满,一本《品花宝鉴》,被翻得线都松了。
最关键的是,这书房里有一份舆图,大到国土,小到县城,这份舆图上面都有详细的记载,在李二狗进屋之前,秦峰就是看得这些有用内容。
“有事儿吗?”秦峰问道,“怎么犹犹豫豫的,有话直说。”
李二狗搓了搓手,想问些什么,可始终问不出口。
秦峰见他犹犹豫豫的,便追问:“怎么还不说话了?你们在外面不是闹得挺开心的?”
“呦!打扰佛爷清修了,我们该死,我们该死!”李二狗下意识就要磕头道歉。
秦峰神情微怔:“我只是让你有话直说而已,并没怪你。”
“俺不知道要问什么。俺就是觉得,心里头有块东西堵着,想来您这儿问一问,可是俺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李二狗谦卑地说道。
秦峰低头看了眼他盯着地面的目光,那是沉重的,迷茫的,裹挟着亘古而来的卑微。
如果硬要说在什么地方见过的话,应该是在监狱门口,坐了十几年牢出狱的人眼里,能看到类似的目光。
这是心病,只能让李二狗,或者说暂时以李二狗为头部的这部分民众自己走出来。
“那你就先找个地方坐,仔仔细细地想一想,自己到底想问什么。但凡是我知道答案的,就一定告诉你。”
“唉,好嘞,俺站着就行。”
李二狗对秦峰报以最谦卑的恭顺,此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沉默得就好像是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沉默得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终其一生,他们留给世界的声音,或许只有出生时的一声啼哭,和离世时的一声哀鸣。
秦峰不再追问,转而旁若无人地重新打开税吏桌上的舆图。
这一看舆图,秦峰啧啧称奇:“哦豁,感情还穿了个架空嘞......”
现在秦峰所在的国家名为景国,中华上下五千年绝对没有这么一个朝代,这一点秦峰绝对可以确认。
版图类似北宋,北有夏国、赤丹国,南有大理。
“咦?怎么变换了时空还有大理?有点意思。”秦峰挠了挠头,“不过既然有论语,至少在文化上还是同根同源的,有点相似之处也无妨。”
看了眼黄历,当下的年号似乎是“天命十三年”,皇帝姓李,具体叫李什么,为尊者讳,黄历里也没提,反正也没人敢直接叫皇帝的名字。
税吏的书房里虽然没摆几本书,有用的东西倒还是不少的。
通过税吏留下来的资料,秦峰第一次对这方世界有了一个整体的认识——烂,烂到家了。
唐末的土地兼并,宋代的边境危机,元末的税吏自治,明末的清流君子。
究极亡国之兆缝合怪。
看完这些资料,秦峰都有些佩服当朝的天命帝了:“策特娘...这人怕不是真的有天命加身吧?这都不亡国?还撑了十三年?”
“不会吧不会吧?”
看到这里,秦峰对造反的事心里开始有点没底了。
这个天命帝,你说他是个明君吧,国家都烂得跟糟了虫的烂菜叶子似的了,你说他不是个明君吧,这么烂的局,他挺了十三年。
“踏马的,万一造了反,给他激化了矛盾,到时候顺手把老子解决了不就血亏了?”
李二狗安安静静地伫立在一旁,零零碎碎得听到不少秦峰的自言自语,每个字都听得懂,但连到一起就不懂了,这更加深了他对秦峰是弥勒下凡这件事的深信不疑。
终于,李二狗明白了自己到底想来问什么:“佛爷,咱们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