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楼烦后,北凉军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往北绕道镇远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点兵已是不可能了。
违抗圣命,还对属国动了兵,这两条,无论哪一条,都可以称得上是滔天大罪,何况两条连在一起,不说杀头,革职查办总免不了。
一路上李轻柔都很低落,李凌坐在她后面双手环抱着她走在大军前面:“怎么了,如此不开心?”
李轻柔低着头道:“哥哥,你不该如此冲动的,轻柔虽然懂的不多,也知道是有人想动我们家,所以才要将我许配给楼烦,因为这事,爹爹在退朝之后当着百官的面生生把上书的大臣给打成残废,被皇上禁了足,哥哥你战功显赫,本没人动得了你,可如今你也亲手把把柄摆在他人面前……”
李凌腾出一只手将李轻柔的手握在掌心道:“别说了,我既是你哥哥,就断不会看着你在这种不毛之地受苦,哥哥身为骁骑将军,若是连你都保护不了,还怎么保护国家?爹身体不好,尚且能为了你打残朝中大臣,哥哥掌兵十万,便是为你屠灭楼烦又何妨?”
一滴泪水打在李凌的手背上,李凌轻抚着李轻柔的头发说道:“哥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给他一个太平天下,给你一个荣华富贵么?既然那人不顾情谊将你许配给楼烦,日后便是他在面前,哥哥也要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李轻柔自然知道李凌口中的那个他是谁,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那个他,真的还是以前的他吗?
行军数日,原本单调荒凉的荒漠上终于渐渐出现了草色,虽然此时入了秋,许多草已经开始变黄,可这自然让人欢喜,因为看见草,便意味着已经到了草原,离镇远城也就不远了。
百年以前,这片广袤的草原,都是北胡的牧场,为北胡养活了无数的牛羊与马匹,北胡便是以此为倚仗,年年南下掠夺大凉人财。
当时的大凉,弓不如北胡善射,马不如北胡精壮,北胡骑兵来去如风,百姓苦不堪言,直到弩得到改良,才稍微挽回了颓势。
为防北胡,大凉朝征用了百万民夫,修建了镇远城及周边数百里长城,可即便如此,也只能依托高墙被动防守,对于北胡骑兵的侵扰毫无办法。
直到十几年前,大凉逐渐强大,甲胄得以普及,更有良将李赫等人的出现,大凉终于建立起如今的北凉铁骑和北凉重步兵,全身披甲的具装铁骑与北凉重步兵的弩阵,一攻一守,终于改变了大凉的被动局势,北胡从此不敢南下而牧马!
大凉得到了大片的牧场,皮毛生意开始在镇远城兴起,镇远城由此从一个军事重镇向商业城转化,只是北胡未灭,镇远城北边的牧场频频遭到侵袭,直到三年前,李凌围困龙城,北胡败走漠北,这才得以彻底解决。
如今北凉边境稳定,镇远城成为大凉朝对外的通商口岸,各地商旅都想要前来捞一笔,特别是现在入了秋,牛羊已经长肥,牧民们都忙着冬日的草料,自然是要宰杀许多的牛羊,皮毛生意也会随之火热,许多南边的商人都纷纷赶来想要分一杯羹,因此即使离镇远城还有一段距离,也已经能看到商贾的身影。
因为军中有伤兵,北凉军的行军速度并不快,整整五日,才算进入镇远城的地界,到得能看见那长长的青石城墙,便算到镇远城了。
和大凉境内的那些繁华都市相比,镇远城并不算大,除了军中十万大军,城中常住人口不过十多万,其中一半是军属,其余多是商贾之流。
城内分四区,城东为百姓居住之地,南为酒肆客栈,西为北凉军大营,北则贸易之地。
入了城,将大军安置妥当,李凌便换上便服,带着李轻柔来到了东城区,准备给她找个住的地方,女孩子家家的,住在军营里毕竟不是长远之计。
“李将军!”
“李将军……”
来到东城区,便不停地有人跟李凌打招呼,可见其在镇远城还是倍受尊敬的,李凌也一一回应,丝毫不见有将军的架子,仿佛只是一个在走街串巷的街坊邻居。
等到了军属聚居的街道,认识李凌的就更多了,许多人都是老面孔,见了李轻柔,难免会好奇问一下是哪家侯爷的闺女,善意的误会让李轻柔羞得抬不起头来,李凌只好一一解释。
来到一处巷子深处,李凌敲响了最里边的一道们,没过多久,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少年看见李凌,先是有些惊讶,随即高兴道:“呦!将军,你也来了!”
少年话音刚落,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妇人迈着不太灵便的腿脚匆忙走出,看见李凌,忙道:“将军啊!您怎么又来看老身了?老身身体好得很!将军军中军务繁忙,可不敢耽搁!”
说是这样说,老妇却已侧身让到了一旁,临了还不忘把少年扯到身边,一边请李凌进门,一边对少年说教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看见将军来了还傻乎乎地放在门口,还不快去倒水!”
李凌伸手阻止了他们:“不用了,今天来,主要是想麻烦大娘一件事儿,”
李凌说着,将身后的李轻柔让了出来,接着道:“我想让我妹妹在大娘这里暂住几天,不知方便不方便?”
老妇看了李轻柔一眼,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然后才回过神来,忙道:“方便!方便的很!这是老身三生修来的福气!只要将军不嫌弃,别说几天,住一辈子都行!”
老妇人说着,不住地衣服擦着手,拘谨地道:“唉你看我,这屋子寒酸得……也不知道早点收拾!小姐这千金之躯……老身这就去收拾!”
说着,也顾不上李凌的劝阻了,匆匆忙忙就去收拾。
少年将李凌请进大门,入眼的是一个不大小院,尽管简陋,收拾得倒也干净,老妇忙里忙外,在打扫着一处卧室,想来是给李轻柔准备的。
趁着少年去倒水的功夫,李凌向李轻柔介绍道:“大娘原是军中家属,两个儿子原本都是骁骑营的人,也都死在了三年前。”
李轻柔点了点头,知道了哥哥为什么要这么照顾这个妇人。
少年人倒水回来,没等李凌说话,便自我介绍道:“我也是骁骑营的,骁骑校尉张宁!这不倒霉被楼烦狗的箭叮了一口嘛,谢将军便叫我休息两天,我这人又闲不下来,就来给大娘挑两担水!”
李凌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严重吗?”
张宁笑着露出肩膀上系着绷带的伤口道:“不严重!楼烦狗的箭根本没什么力量,这要是咱北凉军的重弩,我这胳膊早就废了!”
李凌沉默无言,身边的李轻柔却已落了下来,因为她,骁骑营在楼烦战损二百八十九人,伤者近千!这样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张宁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老妇人进来看见了,一巴掌拍在张宁的头上:“你这杀才!说的什么蠢话,把贵人都惹得不高兴了!”
李凌苦涩地摇了摇头道:“怪我,为了一己之私让兄弟们平白丢了性命。”
老妇人忙道:“将军哪里话?若是没有将军您,他们这些孩子只怕因为祸乡里被朝廷剿灭了!他们能有今天,全都仰仗将军!为您而死,那是他们的福分!不说别的,这么些年,街坊邻居可没人怨过您半句!老身这把骨头,便是将军您救的啊!”
李凌默然摇头,从身上取出一些银两:“不说这个,我这里还有一些银钱,大娘您先拿着,不够了我再让人送过来,这段时间,我妹妹就先麻烦您照顾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张宁见状,忙道:“将军,我跟你一起回去!”
李凌头也不回地点了点头。
老妇人看见李凌决绝的背影,想着这个几年来一直用自己的军饷贴给像自己一样的孤寡军属的少年人,再想起张宁说的话,忽然失声痛哭:“将军!您千万要保重啊!不管发生什么,镇远城的父老乡亲们必将追随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