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初年,六月二十。接风宴
少昊国,日出城,落潮观。
清早。
明月仙人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不对劲了,无论手上做的什么事,无论谁对他说什么,都已无法进入他的心,因为他的脑海中全是昨晚那个神秘的少女,他无可抑制地反复回忆荷塘边发生的那一幕,包括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和细微的感受,他感觉上天对他真是太好了,他才下山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么好的女子便到了他的面前,他原来对少王赐婚毫无想法,现在他有了强烈的意愿,如果少王真要赐婚,那就让这个少女嫁给他吧。
吃早饭时南坡大仙见徒弟神情恍惚,时不时还傻笑一下,便关切道:“明月,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明月仙人忙道:“师父,我没事,我好着呢。”
沧月仙人在旁边道:“我看明月师弟应该是初来乍到,对这里的起居不太习惯,没休息好,过几日便会适应的,年轻人嘛,适应得快呢。”
明月仙人非常想向沧月仙人打听这个少女的名字,但又怕师父和师兄趁机追问,一直追问到荷塘夜色,他不习惯隐瞒事情,但觉得这应该是两人之间的秘密,说出来让众人知道了不是很好,所以思来想去他只能强压下念头,反正两人还要见面的,晚点知道也无妨。
吃过早饭沧月仙人去忙事情,因为少王今日要来参加晚宴,所以白天要做的准备很多,南坡大仙想带徒弟到处走走,明月仙人估摸着少女会来找他,便跟师父说自己想多休息一下,南坡大仙就自己出去了。
明月仙人坐在屋里等,哪知一直到了午后少女都没来,他便开始坐立不安,生怕她昨晚回去时发生了什么意外,又或者今日一早突然生了病,就在他胡思乱想时门被敲响,明月仙人抬头一看,只见少女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明月仙人喜出望外,忙迎上前道:“你来了?”
少女点点头。
明月仙人忍不住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我想去找你,却不知如何找。”
少女道:“我在讲书阁坐了一天,累死了,现在才得闲,便过来看你了。”
明月仙人听她这么一说便放了心,道:“我昨日在日出城外买了一包水煮花生,味道极好,没舍得吃,就想给你尝尝。”
少女道:“是吗,花生在哪?”
明月仙人就把花生拿了出来,哪知荷叶一打开,花生沤了一日已有异味,手摸上去滑溜溜的,已不能再吃,明月仙人便有些懊恼,少女安慰道:“没事,日出城又不远,有时间你直接带我去吃不就行了?”明月仙人想想也是,复归欣然。
两人于是结伴出门,这时夕阳开始落山,晚霞给落潮观的一切都涂了一层温馨的色彩,两人在花前柳下行走,天南地北地聊,明月仙人悄悄打量少女,见她比晚上更动人,而且眉宇间有种与众不同的神采,心里愈发喜欢,便鼓起勇气道:“对了,你都知道我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女微微一笑,正要说话,不远处忽然人声鼎沸,有人奔走呼应:“……少王已经到山下了,马上就要上来,大伙快到大门处迎候……”,少女拉起明月仙人的手道:“走,我们去瞧个热闹。”
两人来到落潮观的大门处,那里已是人头涌涌,南坡大仙和沧月仙人并肩站在门前的石阶上翘首以盼,明月仙人见师父不时往两边的人群张望,知道是在找自己,不过他舍不得与少女分开,便有些纠结,少女看出了他的心思,低声道:“你别急,等下少王到时你再过去。”
明月仙人“嗯”了一声,继续和少女在人群中等,他悄悄观察师父,发现师父虽然面带微笑,手中的拂尘却微微在抖,明月仙人不禁好笑,原来师父也会紧张的。
没过多久,下方的竹林中出现了光亮,一群人沿石径往上走,走在最前面的是三个年轻人,少女低声道:“中间那个就是少王,跟你心目中的样子像么?”
明月仙人定睛看去,见少王身材健壮,五官硬朗而分明,嘴角带着自信的笑,仿佛全天下没什么是能难住他的,便道:“跟我想的一样。”
沧月仙人连忙迎前行礼道:“少王百忙之中拨冗前来,落潮观蓬荜生辉,欢迎!欢迎各位。”
少王笑道:“师兄不必客气,我在宫中也闷得很,早想回来看望大伙了,今日总算成行,我高兴得很,这位想必就是我的师伯吧?”
南坡大仙把拂尘一摆,拱手道:“多谢盛情,久仰少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姿卓尔,气度不凡。”
少王拱手回礼道:“师伯过誉了,我得知你和师弟到来喜不自禁,特地带了一班弟兄前来为你们接风洗尘。对了,明月师弟呢?”
南坡大仙略微尴尬,道:“他独自在观中游玩,不知少王已到,故此没来远迎,不过等会吃饭时他会露面的,失礼,失礼。”
少王笑道:“没事,没事,师弟初来乍到,对什么都好奇,难免的,换做我也是如此。师伯,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都是我的发小,这位是车旭锋,这位是洪云志。”
车旭锋身穿戎装,身姿挺拔,他淡淡一笑,向南坡大仙行了个军礼,算是打过招呼。
沧月仙人在旁边道:“车将军是日出城的右将军,年纪轻轻便已身居要职。”
洪云志不等沧月仙人介绍自己先开口道:“大师父,我不比车旭锋事业有成,我就是个闲人,平时只喜欢吃喝玩乐,日出城所有好玩之处我都知道,你若想去只管来找我,只要钱带够,包你尽兴而归。”
南坡大仙没想到对方说的竟是这些,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尴笑两声,沧月仙人在旁边解围道:“洪公子这是自谦之言,其实他才华横溢,在绘画方面造诣尤深,他的父亲就是左军统领洪不倒将军。”
洪云志摆手道:“别提我老爸,提他扫大伙的兴,他就是个不解风情之人。”
沧月仙人低头干咳两声。
少王道:“师兄,我妹妹这几日不是在观里么?”
沧月仙人道:“公主在的,一个时辰前我还见过她,我专门提醒她要来赴宴的。”
洪云志故作惊恐状道:“那我可要准备逃了,这小野猫爪子太利,我怕被她抓伤。”
少王皱眉道:“洪公子,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我妹妹如此可怕,当初你为何一门心思要讨她欢心呢,还对我誓言非她不娶?”
洪云志当众被揭老底,却丝毫不尬,反而傲然道:“当初我年少无知,所以误入歧途,现在我已幡然醒悟,就算那丫头回头求我,我也只以四字相赠。”
少王道:“哪四字?”
洪云志道:“谢绝垂青。”
少王哈哈大笑,众人也跟着尬笑,明月仙人觉得洪云志这人也的确有趣,是性情中人,竟敢当众贬损少王的妹妹,不过少王并不介意,可见两人私交确实极好。少王的妹妹便是少昊国的公主,一个堂堂公主竟如此刁钻蛮横,等下在宴席上相见时须小心应对才是。明月仙人想问少女是否认识公主,一转头却发现她不知何时竟然离开了,明月仙人顿时怅然若失,他四处张望却没找着,只好强忍住不舍从人群中走出来,叫了声师父。
南坡大仙转头喜道:“明月,你刚才去哪了?这就是少王,你的皓月师兄,还不快上前相认?”
明月仙人上前对少王行礼,口称师兄,少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师弟,你果然是个知书达理的翩翩君子,让人一见倾慕。”明月仙人照着事先准备好的话答道:“师兄的威武也不同凡响。”
少王咧嘴大笑,洪云志却撇嘴道:“你二人果然是同门兄弟,连奉承话都如出一辙,毫无新意,我可没心思听这些肉麻话,还是先开宴吧,等会在宴席上有大把时间给你们互捧。”
少王道:“不错,洪公子说得在理,咱们先开宴,把酒倒上,一边喝一边叙旧。”
沧月仙人往旁边让开一步,躬身道:“少王,请!”
少王便立住了脚,一本正经地道:“师兄,你这就不对了,在落潮观的大门外我是少王,但是跨进这道门我就是皓月仙人,是你的师弟,这个礼数咱可不能不讲究,师伯,你说对吧?”
南坡大仙含笑点了点头。
沧月仙人微笑道:“那好,皓月师弟,里边请!”
少王微微躬身,彬彬有礼地道:“师伯请,大师兄请!”
南坡大仙将拂尘一摆,挺身与少王向观内走去,沧月仙人、明月仙人、车旭锋和洪云志拖后几步跟在后面,再后面便是一众随从,少王道:“师伯,这次来你可到炼金坊看过?”南坡大仙微笑道:“尚未有时间。”
少王兴奋道:“师伯,你有所不知,如今的炼金坊跟从前可大不一样,你定要去看看。”
沧月仙人在后面补充道:“皓月师弟在炼金坊造了一个全新的炼金炉,从内到外都是他一手设计的,比我们以往的炉子都大,出金量要多好几倍呢。”
少王嘿嘿笑道:“我也是闲着没事瞎折腾,让师伯和师弟见笑了。”
南坡大仙矜持地道:“新炉子用起来顺手么?”
少王挠头道:“老实说不太顺手,总有些磕绊之处,不过我已经重新设计了几个构件,过几日矮山窑便会送来,相信这次换上后定能合用。”
南坡大仙眉毛一扬,淡淡一笑。
说话间众人来到一间敞亮的大屋,里面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宴席已经摆好,各人按序落座,南坡大仙和少王坐主位,其他人等依照与少王的关系亲疏各自坐下。
少王对南坡大仙道:“师伯,你这次来可见过我师父?”
南坡大仙捋须道:“据说他病得很重,沧月让我先等等,等他好些时再去相见。”
少王道:“他们也没让我去,师伯,你说我师父一向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得了疯病呢?”
南坡大仙道:“世事无常,很多事情都说不清的。”
沧月仙人过来把南坡大仙和少王的酒杯倒满,少王喝了一口酒道:“不瞒师伯说,我日出城近来也不太平,人心惶惶,所以我母后决定聚八甸首领举行王祭,目的便是要彰显我少昊国的实力,让民众安心,没想到我师父突然病了,没法主持祭礼,大伙便为难了,我就说咱不是有个师伯嘛,师父病了,可以请师伯代劳啊,辈分还高些,上天和神明肯定满意。再说了,我们这边有十几年没见过师伯和师弟,这次走动一下,不正好一举两得嘛,对不对?”
南坡大仙含笑点头。
少王继续道:“前些时候烈帝送来两个美人,身份抬得挺高,说是他们青稷国丞相的养女,烈帝明面上说是赏赐我,但我心里清楚他其实是怕我,我们少昊国实力渐强,他虽然有天下共主之名,实力却早就日落西山,所以他想笼络我别跟他打仗,可你看他这事做的,我要的是钱,他却送来美人,这不是昭告天下我很好色么?”
洪云志在旁边摇头道:“不对,我看烈帝做得很好,只是你不解风情而已,烈帝此举与对牛弹琴无异。”
少王仿佛没听到洪云志的话,而是在南坡大仙耳边低声道:“但人已经送来了却不好拒绝,人家好歹也是天下共主,手上是戴着帝王之戒的,我们少昊国平时不进贡也不奉诏已经有点理亏,现在再不承他的情就显得太失礼了,天下人难免会说我,我思来想去突然有了想法,师伯这次下山帮忙我得有所表示,金玉珠宝这些俗物师伯定是瞧不上的,明月师弟老大不小了,也该娶亲成家了,我这个做师兄的就送一个美人给他吧,烈帝的恩泽我们师兄弟雨露均沾嘛,向世人彰显昊地炼金道的团结,哈哈,这便皆大欢喜了。师伯,你说对不对?”
南坡大仙满心欢喜,转头看看一座之隔的徒弟,由衷地道:“师侄啊,你这主意甚好,我替明月先谢谢你了。”
洪云志悠悠地对南坡大仙道:“大师父啊,我看你别高兴太早,听说青稷国盛行巫蛊之风,他们的审美跟我们可不一样,说不定他们的美人在我们看来奇丑无比,你徒弟娶了岂不是吃大亏?”
少王一怔,转头问沧月仙人:“大师兄,那两个美人长得是何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