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初年,九月初九。意外
少昊国,日出城王宫,御书房。
早上。
朝会正在进行中,众人热情地探讨着各项议题,洪不倒却感觉自己格格不入,他的思绪不断在游离。
几日前洪不倒把密奏呈上去后就进入了憧憬,他不断想象这样的情形:他的大门突然被拍响,原来是太后派人请他入宫,太后庄重地交给他一个兵符,他手拿兵符昂首挺胸地走出王宫,如狼似虎的士兵冲进金斧钱庄,而他则带着一队人马包围了童青山的住处,他意气风发地站在童府的大门口却不进去,过了一会几个士兵把灰头土脸的童青山押出来,他冷眼看着童青山,后者惭愧地低下了头,他走到童青山的面前问:“老兄弟,你我之间的那个赌约最后是谁赢了啊?”童青山沮丧地道:“你赢了,我输了。”他又问:“你知道你输给了谁么?”童青山道:“我输给了你。”他摇头道:“不,你输给了天道!”童青山顿时睁大了困惑的眼睛……
洪不倒把这个想象告诉了儿子洪云志,后者大感有趣,还做了不少补充,父子俩一扫近期的秃废,开怀大笑,情绪变得高昂起来。
可惜这个事并没有发生,洪不倒的密奏送进宫后仿佛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消息从宫中流出。
这天朝会太后照例没有参加,少王、闾弈、车旭锋、风太傅都是原来的模样,他们照样讨论,照样争吵,最后照样达成妥协,所缺之钱依旧向金斧钱庄借,洪不倒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幻觉,或许童青山根本就没有盗官盐,他也不是金斧钱庄的幕后之主,自己也不曾向谁借过钱,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虚幻。
因为他和儿子最近的烦心事太多,所以都生了病,生病的人容易有幻觉。
不过洪不倒还是不甘心,他耐心地等到朝会结束,然后有意蹭到闾弈的旁边跟他一起走,他知道闾弈跟太后的关系近,从他嘴里容易套出消息,他小心翼翼地问:“丞相,太后那边最近有没有关于我的消息?”
闾弈倒是爽快,他瞥了洪不倒一眼道:“你是说那个密奏?”
洪不倒喜道:“不错,正是。”
闾弈点头叹道:“震惊啊,太后和我对此都极为震惊!没想到童青山掩饰得这么好,真是知人知面难知心啊。”
洪不倒道:“那太后准备怎么对付童青山?”
闾弈道:“这个确实头疼。你想,童青山身为长老会主事竟然暗地里运作金斧钱庄,明面上他让儿子搞个东海钱庄,而我们还经常在这两个钱庄之间争论该找谁借钱,这不是在耍我们么?”
洪不倒道:“正是。”
闾弈话锋一转:“可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这两个钱庄,国库该找谁借钱呢?找你借?找我借?呵呵,我们都没钱。日出城不是缺钱嘛,所以我们才要去借呀。”
洪不倒没做声,他听出了闾弈口风不对。
闾弈感叹道:“洪将军啊,你回想一下,十几年前姜王击败暴王走进日出城,那时候整个日出城乃至整个少昊国是不是万木凋零,是不是百废待兴?接下来我们重整军备、兴修水利、扶持工商,试问哪一样不需要钱?时至今日,我日出城已经成为全天下最繁荣之地,金斧钱庄是出了大力的。不错,它确实从中赚了我们很多钱,但我们获得的好处不比它少啊,所以说金斧钱庄还是有功的,而且功劳还不小,我们要看到这一点。至于你说的‘控制日出城经济’,夸张了,在我看来,有资格谈‘控制’的只有军队,其他的都是浮云。”
洪不倒道:“那好,我们就算把金斧钱庄的事先放一边,他童青山盗盐之事怎么说?”
闾弈道:“盗盐当然要追究,这还用说么,但是你有证据吗?”
洪不倒一愣,道:“我儿子发现他儿子在做,我是提供一个线索给你们。”
闾弈道:“这就对了,洪将军,太后把这个线索交给了我,让我安排人手去查,第一步我得搜集证据,只有找到了足够的证据才能扳倒童青山,对不对?童青山可不是一般的人呐,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必须慎重。”
洪不倒皱眉道:“那你要查多久?”
闾弈道:“这个就不好说了,如果他留下的破绽多,可能一时半会就能查清,如果他狡猾,恐怕不会给我们留下太多线索。”
洪不倒急道:“如果他就此收手,把原来参与之人都送往别处,我们岂不是拿不住他?”
闾弈道:“确实有这个可能。可是,如果你换到我的位置,你又能如何?不妨给我个建议嘛。”
洪不倒说不出话了。
闾弈微笑道:“洪将军,其实你可以换个角度来看这事,童青山既然都收手不干了,你又何必老揪着他不放呢?”
洪不倒一愣,不由地站住了,闾弈却没停下脚步,他径直走上了羊车,羊车走远,留下洪不倒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那里,他转头环视四周,这时王宫的上方天色阴沉,偶有阳光从云隙间射下,给宫中大大小小的屋檐涂抹了一层灰褐色的光影。
经过十多年的岁月冲刷,这个曾经泛着光泽的宫殿如今也开始变得暗淡,有的地方还露出了雨水侵蚀的痕迹,如果这时来了一场台风,它们会不会轰然坍塌?
洪不倒想起了那个可怕的传言。
【】
晚上回到家,洪不倒把闾弈的态度告诉了洪云志,父子俩陷入沉默,事情的走向太过蹊跷,简直令人匪夷所思,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自己没看到的东西?
这时仆人进来报有客人来了,两人皆很诧异,这种时候会有谁来上门?洪不倒正想问来者是谁,车旭锋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两坛酒,洪不倒不由地一怔。
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车旭锋近些年很少会来找洪云志,就算来也会挑一个洪不倒外出办差之时,所以洪不倒在家里与车旭锋碰面很是意外,也很尴尬。
车旭锋道:“舅舅。”
洪不倒点点头,起身道:“你找洪云志啊,你们聊,我正好还有事要做。”他说完就要往外走。
车旭锋叫住了他:“舅舅,那个钱我已经替你还给童青山了,现在你不再欠他什么了。这个房契还给你,我们是家人,用不着这个。”
洪不倒没有接房契,只是道:“谢谢,从下个月起我会从薪俸中拿钱出来还给你的。”
车旭锋道:“我们是一家人,表弟还有用钱的时候,你们等宽裕时再还,不用急的。”
洪不倒点点头便走了出去,这么些年过来,他已经不习惯以舅舅的身份跟车旭锋说话。
车旭锋把酒和房契放在桌上,在洪云志的对面坐下,从桌上抓起几颗大枣,边吃边问:“你爸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洪云志打开酒坛给车小盛满了一杯,自己也满了一杯,他喝了一口,道:“还不是因为童青山的事。”
童青山盗官盐之事车旭锋已经知道,上次洪云志拿着洪不倒的信去找车妈妈借钱,后者问起缘由,洪云志就把来龙去脉说了,还说洪不倒要向太后密奏此事,让车旭锋提前做好准备,毕竟童青山是车旭锋的老丈人,车妈妈当时便皱起了眉头,却没对洪云志说什么。
车旭锋道:“太后准备怎么对付童青山?”
洪云志苦笑道:“听我爸说,她似乎要放他一马。”
车旭锋道:“为何?”
洪云志道:“不知道,这里面有诸多可能,或许太后念旧,或许她怕童青山,再或许她就是童青山的同谋,她也参与了盗官盐。”
车旭锋笑道:“不可能吧,太后也盗官盐?”
洪云志沮丧道:“如果太后不打算动童青山,我们也没辙,之前的努力算是白费了。”
车旭锋道:“童少海是你的发小,童青山是我的老丈人,你就不想放过他们?”
洪云志道:“我想啊,可盗官盐这事就是不对,他们这么有钱还这样做就更不对了。”
车旭锋道:“如果我也参与了盗官盐,你会告发我吗?”
洪云志道:“会!车旭锋,你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参与?”
车旭锋笑道:“我若有,会叫你去跟踪老黑么?”
洪云志想了想道:“不错,你应该是清白的。”
车旭锋道:“说正经的,这件事算是山穷水尽了?”
洪云志道:“那还能怎样?”
车旭锋道:“你就没想过去问少王的意思?”
洪云志顿时喜道:“对啊,少王脑子灵,说不定他能拿到童青山的证据,到时候把证据往太后面前一摆,太后想躲都躲不开。”
车旭锋笑了。
洪云志眼睛一转,忽道:“你经常见到少王,你为何不跟他说?”
车旭锋道:“你和你爸是当事人,说这事理所当然,他不会觉得奇怪,我是局外人,我若对他说这事容易让人往别处想。”
洪云志想了想道:“不错,是这个理。我明日就去找他,对了,他明日在哪里?”
车旭锋道:“前几日落潮观出了点事,他明日上午应该是去落潮观,大约中午会回来,你可以在城门口等他。”
洪云志打趣道:“我要不要在等他之时举个告状的条幅?”
车旭锋把一颗大枣扔进嘴里嚼着,笑道:“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