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卫州州衙。高阳郡王坐在上首,徐昌图与胡媛等人分作两侧。
徐昌图看了一眼高阳郡王,对众人道:“你们现在也是半步踏入朝堂,不是在野。时时、事事、处处,必须以王爷的利益为先。只要在外头,能不让郡王说的话,能不让郡王做的事,都要挺身而出,挡在前头。你们可知为什么?”徐昌图说完,看向胡媛等另外三人。
胡媛道:“不说便不错,不做便不错。对于郡王来说,只要不错,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不知道学生答的可对?”
徐昌图点点头,道“孺子可教。还有一句,凡是天子说对的,都是郡王交代的;凡是天子说错的,都是自己自作主张。你们又可知为什么?”
依旧是胡媛答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徐昌图摇摇头,道:“你这是权衡利益,结果虽是如此,出发点不对。在其位,谋其职,才是正理。我们是王府属吏,就当一切以维护王爷利益为先。这样才能不会生出怨怼,才能坚持始终如一。”
胡媛等人都点点头。
徐昌图又道:“这些日子参与审讯弥勒教邪教徒,诸位有何思考?”
胡媛道:“前些日子,郡王已经问过我等,当时学生只是答以教化。昨夜思考一夜,学生认为,教化为体,治世为表。教化治本,治世为用。明体则达用,达用则明体。”
孙复也答道:“寻有用之道,正人伦之事。”
徐昌图微笑道:“何谓‘儒’?人需为儒。五斗米教也罢,太平道也罢,弥勒教也罢,为何会在一时、一地大行其道?”
石介答道:“愚夫愚妇为之。”
徐昌图反问道:“圣人言,有教无类。为何我儒家之道,不能行于这些愚夫愚妇?一个馊馒头,你平时不吃,饿你三天,身边只有一个馊馒头你会不会抢着吃?你家嫡子只凭出身,应有尽有,而你再努力,得到的非常可怜,突然有人说只要你听他的,就可以帮你获得嫡子一样的待遇,你要不要?”
石介一时无语。
徐昌图续道:“要么是我儒家没有教化;要么是我儒家虽有教化,却没有满足他们之所需。为何昌黎先生排斥佛、老,却未见功?本朝为何天子一呼,佛、老大衰?为何佛、老大衰,又有弥勒教如此快便成势到了称王道寡?”
高阳王府正堂一时一片寂静,连石介都陷入沉思。
胡媛道:“请徐师傅教我。”
徐昌图道:“佛以修心,道以养身,儒以治世。先守住儒家治世之阵地,限制佛、老之阵地。然后引儒入佛,引儒入道,改造佛、老之学,用儒动摇佛、老之阵地。最后是引佛入儒,引道入儒,用儒占领佛、老之阵地。唯有思想才能战胜思想。”
高阳郡王道:“三教归一?”
徐昌图点点头:“正是。晋时的《喻道论》,南北朝的《理惑论》不妨一观。我们儒家不如此做,佛、老也会如此做。这弥勒教的创立人傅大士,就曾头戴道冠,身穿僧袍,足着儒履,意为道首、佛心、儒行。”
胡媛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威之以刑,三者不可或缺。开官学,兴书院,用儒家之道去教化;引儒入佛,引儒入道,用儒家之道去同化;惩首恶,扬百善,用儒家之道去强化。不知学生这样说对不对?”
徐昌图露出赞许的眼神:“我也只能想到这么多,究竟如何行之,还需和三位进一步商讨。”
高阳郡王道:“不如我上奏父皇,请些儒、佛、老大家来京都,一起商讨?”
徐昌图摆摆手道:“不可。正如我私下指出郡王的过错,公开却维护郡王。如果陛下出面,变成公开,只能是互相指责对方的不是,将对方的是归为出自自己的是。我们不如私下邀请,于陛下处报备便可。”
胡媛道:“学生想去东阳双林寺,研习傅大士之法,写一文,正其是,明其非,昭告天下,则可以从根本去除弥勒教之蔓延。”
孙复道:“文以载道,我也愿往。”
徐昌图道:“胡媛与石介一起去,孙复留下吧。郡王身边总是要用人的。
几人散了,高阳郡王独自陷入沉思。
到了晚间,高阳郡王入睡后,却仿佛进入一个梦境。
他来到一处寺庙。
首先见到的山门,山门上书“众善之门”,两侧对联为:倘无善心,任尔烧香得甚益?若有德行,见吾不拜又何妨。步入山门,有一木雕神龛,立着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走近中间大殿,殿门上书“仁者爱人”,两侧对联为:天道地藏人伦,皆是自然;道首佛心儒行,都为众生。进入殿中,释迦牟尼居中,孔子、老子居于两侧,都是宝相庄严。从中殿穿过,又见一殿,上书“敬天法祖”,两侧对联为“观天之象,究天之极,行天之道;安祖在俭,守祖在勤,习祖在慧。”
从后殿出来,往回走。见左侧禅房有一人,戴道冠、着僧袍,汲儒履,正对着转藏轮行道家吐纳功夫。转藏轮上有三面,右面雕着《道德经》,一面雕着《心经》,一面雕着《大学》。转藏轮前放着两个小罐,只见那人一边吐纳,一边往罐中放豆。一会在一罐中放入黑豆,一会在另一罐中放入白豆。高阳郡王猜测是在做内忏,每思自己一错,便放入黑豆;每思自己一对,便放入白豆。如此渐次白豆日多,黑豆日少,最终臻于至善。
早上醒来,高阳郡王便把梦境与孙复说了。孙复便立即记下,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并非虚幻。”
胡媛与石介则早已收拾行囊去往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