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府正堂,京都府尹沈追以手扶额,脑袋里一阵一阵的疼。要不是从龙之功,他沈追这辈子也坐不到这位子。可这位子坐了两年,却是每日如坐针毡,平日里没少偷偷去庙里烧香许愿。这不,刚去上了香,还了愿,准备瞅着机会,请天子念着旧情挪个地方,又出了这么档子事。
忙乎了一阵,又抓又审,最后都是“路人”,死了这么多人成了无头案。要不是牵连到齐王,三木之下,什么供词没有?砍几个真正作恶的,这账也就平了。不哑不聋,难当家翁,可不正说的就是他这京都府尹。可牵连到齐王,他是万万不敢。看着几个幕僚正在斟酌报给天子的奏报,心里把那搞事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偏这个时候,府里金牌捕头陈通来报,她女儿追踪闹事之人受伤昏迷,现在还躺在刑部尚书和谷大人府上。沈追的头疼得更厉害了。原以为今天硬着头皮奏报完,挨顿骂,忍忍就过了。这留下一个小尾巴在刑部尚书和老头府上,指不定又扯出什么,几天后恐怕又得头疼如何奏报。
郑士原在旁看到沈追脸色,凑过来道:“师公斗法,小鬼遭殃,自古如此。还请府尹大人宽心。”
沈追闻言,终于骂出声道:“到底是哪个混账,派人混在学子里面放火杀人?”
郑士原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府尹大人切莫如此说,都是学子和泼皮。”
沈追迷糊道:“这有什么不能说?没人操纵,谁敢在御街当街杀人?”
郑士原小声道:“我的府尹大人,你这要是嚷嚷出去,又抓不到人,那帮御史还不一本本弹劾的奏本,朝大人头上砸来。大人还是快刀斩乱麻,赶快结案奏报上去。”
沈追道:“那帮混进来闹事的不抓了?”
郑士原道:“我的好府尹大人,靠我们京都府这点人抓得到吗?我们都知道是谁又怎么样?我们京都府惹得起吗?在陛下面前承认无能,总好过去捅马蜂窝,最后弄得罢官问罪。”
沈追无奈,从幕僚手中拿过奏本,道:“别商议了,就这么回事。我去奏明陛下,大不了又挨顿骂。”说完,拿了奏本就出去。边走边骂道:“我沈追也不是光受气不出气的小媳妇,哪天惹急了,捅破天我也要干一回。”
郑士原和幕僚们在后头,又无奈又好笑地看着骂骂咧咧的府尹大人扬长而去。
天子回到文德殿。
大宦官已经将御史大夫邹义成、吏部郎中张说、礼部主薄赵进带进来。
天子看着跪伏在地的三人道:“你们都是饱读诗书的,一封匿名信就能让你们如此疯狂?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邹义成硬着头皮奏道:“陛下,虽然事由匿名信而起,但群臣激愤的真正原因,还是如今政事堂被南方人把持。”
天子道:“政事堂之首,宰相范文是大名府人,是北方人,还是南方人?”
邹义成见天子如此问,心中来了些气:“范相公正是被南方文臣之首王奎陷害,如今不得不辞相!”
天子冷笑道:“就为这一己之私,敢在朝堂掀起南北政争?圣人的书都被你们读到哪里去了?”
邹义成道:“《礼记·中庸》说‘仁者人也,亲亲为人’,这也是圣人教诲。”
天子闻言气结:“圣人的‘仁’就是让你搞权斗,搞政争?《孟子·离娄下》说‘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你怎么不记得?”
邹义成默然。
天子道:“你们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要不是朕让路继恩把你们请到这里,你们现在就住在监牢里!你们伪造丁成书信,当朕是瞎子,是聋子,看不见,听不到?你们知道现在京都城有多少百姓,因为你们受害?”
邹义成道:“我们没有伤害百姓。”
天子道:“那那些在御街闹事的书院学子哪来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句话听过吧?”
邹义成嗫嚅道:“如此,臣有罪。”
天子道:“朕现在不治你得罪,你们去御街把那些闹事的书院学子劝回去,朕就不再追究。但再敢提什么南北之争,朕必斩你等。”
邹义成忙叩首道:“臣遵旨。”带着张说、赵进狼狈而出。
路继恩道:“陛下真是太仁慈了。”
天子叹道:“自古诛人不如诛心。大炎初立,中原百姓也刚刚安定,经不起折腾啊!”
路继恩道:“有两位游行的书院和几个百姓被杀,其余太学生和闹事的百姓都圈起来了,京都府正在调查。应该书院学子里还混有其他人,借机闹事。”
天子走回御座旁边,颓然坐下,深呼了一口气,道:“大哥儿那点道行,哪是人家对手!好好的张文定不用,非要信那喜欢阴谋诡计的朱训!天子之位,唯堂堂正正之人可居。可朕又能找谁?”
说话间,内侍来报:“陛下,京都府尹沈追求见陛下。”
天子道:“让他进来。”
沈追进来行礼,将奏本举过头顶,道:“京都城内学子闹事已经平息,内里情况都在奏本上,请陛下御览。”
天子接过内侍接过来呈上的奏本,与路继恩说的差别不大。只是多了京都衙役杉杉追敌受伤,落入刑部尚书和谷家里一事。
天子道:“可抓到趁机混在在书院学子中闹事的人?”
沈追一脸羞愧:“臣无能。”
天子看着路继恩道:“昨日将大相国寺的和尚拘起来没有?”
路继恩点头道:“拘在寺中。”
天子道:“不是惠和这帮人,那就是还有一帮人。你将惠和他们放了,再派人盯住。”
路继恩躬身道:“遵旨。”
正待出殿,只见皇后凤冠霞帔跑进文德殿,一头跪倒在天子面前:“请陛下治臣妾之罪。大哥儿自小就是臣妾管教,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管教不严。请陛下莫为难大哥儿啊。”天子看着跪着的结发妻子,天子鼻子也是一酸,示意内侍搀走。
皇后依旧跪地不起,哭道:“陛下答应饶了大哥儿,臣妾方才敢起来。”
天子无奈,对路继恩道,你去让李涛拟旨:
准予宰相范文致仕,改璐国公为郑国公,礼送回乡。
刑部尚书和谷补入政事堂任参知政事。
齐王禁足半年,罚俸一年;
参知政事王奎,罚俸一年;
齐王府翊善张文定贬为齐州司马;
齐王府记室程燧罚俸一年;
齐王府记室朱训流放崖州;
其余犯案之人,着有司依法度处置。
皇后忙叩首谢恩,道:“臣妾谢陛下宽宥大哥儿,臣妾现在就回坤宁殿忏悔思过。”说完,起身告辞而去。
留下天子、路继恩、沈追三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