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根本不知道高小六会抛下一切来迎接自己。
当他看到那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甚至半拉焦黄的屁股朝着天空的农人，忽然就想起来自己第一次下地的时候。
那时候，父母是在地里插秧，自己好像，在拔草还是干嘛来着？哦，好像是把秧苗当成草拔了。
好像，还被揍了一顿来着……
“人人都会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可是，他们说的百姓，是他们还是我们？”
兴之所至，洛阳忽然就问了起来。
陆寻正在摸小手，压根没有察觉洛阳问的是自己。
慕容燕心中一跳，连忙掐了他一把，低声道：“还不好好回答！这关乎你们学院能不能主导汉军了！”
这女人，果然是嗅觉灵敏。洛阳只是不搭噶的一句话，让她解读出无穷的意思来。
陆寻这才正襟危坐，在马背上思考了那么几秒钟，才慢慢回答。
“以前我们，现在他们。”
棱模两可！
他不表态他们书院的态度，只说古今。
洛阳心中哂笑，不置可否。领着一圈人，去了一个小树林。
说是小树林，其实就是中间有些树木，周围则是草地。
这是百姓吃饭，乘凉和烧灰的地方。
原本有些燥热的天气到了这里，顿时阴凉起来。
“舒服……”梅二先生舒坦的露出了胸怀。
只有这样的年龄，这样的身份，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要不然，是不可以的。
不是自由不自由的问题，而是体面的问题。
中原文化源远流长，正是因为体面和礼仪两个，发展出了无穷的未来。
当然，这和礼教是有很大区别的。
众人也不以为意。
陆寻迅速找了一个最好的地方，几乎没有太阳的地方，然后铺开一件衣裳，请了慕容燕坐下。
慕容燕白了他一眼，热情招呼：“汉王，陆寻找了个好地方呢，都给您布置好了。快快来。”
这时候不拍马屁，你想死呢？
洛阳随便看了一眼，摇摇头，弯腰下去，采了一个不知名的红色果子，看起来像是山楂，不知道能吃还是不能吃？
就在洛阳犹豫着是不是试一试的时候，忽然有个妇人高呼起来。
“那后生！这可吃不得！你若是渴了，老身这里还有井水，可拿去用一些！”
这就是中原古人，哪怕自己衣不蔽体，依然热情好客，急人所急。
洛阳一愣，放下手，看向那张有些黑乎乎的面孔，指着自己道：“大婶，您是和我说话？”
那妇人笑道：“你这后生。这么多人，就你最着急，不说你，难道是说老身？”
老身，好像不是一般人的称呼吧？洛阳有些拿不准，示意陆寻出招。
陆寻根本没看见。
慕容燕大怒！一拳打在陆寻后腰上，脸上笑吟吟的。
“这位大婶有些来历呢。乡下人，大多都是俺来俺去的，倒是少见老身的。”
也就说，就算没有什么封赏之类的，此人起码也是识字的？
洛阳顿时来了兴趣：“大婶，我家下人多，叫我家下人替你干活，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这话十足十的轻佻。
但是面对一个老妇人，就无所谓了。
老妇人闻言拍拍自己额头，摇头道：“倒是老身多事了。后生，既然没事，那老身就走了。老身还有许多活要做呢！”
见她要走，洛阳再也顾不得，大声问道：“听闻汉军收复了开封，大婶，我们想去开封看看，那里，可还好么？”
还好，已经包含了极大的信息。
比如说，风光，比如说市场，比如说百姓，比如说官府。
妇人回头，诧异的打量了他们一伙，然后摇头失望道：“不成的后生。开封城中自然是已经收复，可是城外还有许多的金兵，危险的呢！后生听话，还是回去的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一下眼药下得厉害！
高小六等人的功劳木有了！
不能恢复生产，不能恢复秩序，不能保护百姓，那也算是收复么？
“谢过大婶了，大婶您忙，小子再想想。”
洛阳笑吟吟的道谢。
妇人看出他不在意，无奈的摇摇头，偏偏脸上却有些欣赏。
年轻人，就该如此无所畏惧才好。若是这也稳当，那也沉稳，小小年纪却成了老学究一般的人，朝廷的生机在何方？
“大王，和她说的差不多。就在十天前，还有两千人越过防线，攻打周边，百姓好些损失。”
又是暗龙卫。这条龙越发的成熟了，都会自己去打探消息了。
洛阳点点头，示意他们去休息，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
改变了？还是没改变？蝴蝶翅膀，究竟存不存在？或者说，这个时空，究竟是怎么走向的？王莽，诸葛亮，李世民，这些人都存在过么？
绍兴年间，大宋所有的力量都是用来防守，然后求饶。竟然没有任何亮点。直到崖山……
“汉王，如今的开封算是安定的。河南府之前已经民不聊生，千里无鸡鸣。如今可好多了呢！”慕容燕假装一脸的小星星。
奈何，他就是一个女汉子。这小星星……不要也罢！
洛阳不忍目睹，对陆寻的口味是心服口服。
“这不是因为我。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会想方设法活下去。
不是因为忠君体国，不是因为爱皇帝，而是因为，他们想要家人活下去，自己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
那些动不动就说百姓叛国的，从未想过，若是一个百姓在国度过得好好地，有人要来抢走，他们才是最凶狠的一个！”
慕容燕不信，却没有说。
我会有的看法，但是我尊重你。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洛阳看着写在脸上的心思，不由得笑了出来。
“慕容燕，你们啊，终究是站在太高的地方，从不知道，一个寻常的百姓过得究竟是什么生活。”
朝不保夕，食不果腹。尤其是神宗变法之后，越发的如此。
也不怪百姓说，不是我不爱大宋，是大宋不爱我。
收钱的时候你是大宋子民，出事的时候要你自便。哪里有这样的大宋？谁喜欢这样的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