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立地成佛的杨福恭
“国公大人深夜到来,不知有何要事?”
孔府大堂,孔纬坐在主位上,让下人奉上香茶后,一脸微笑的问道。
杨福恭慢条斯理的品着茶水,直到孔纬面露不愉之色时,才轻轻的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道,“老夫深夜前来,自然是为了左相大人了。左相已经危若累卵了,还犹未可知,可笑可笑啊!”
“呵呵!”孔纬未怒先笑了,你这个刚刚被赶下台的失败者,还能到胜利者面前来彰显存在了?
“不知纬险从何来?”孔纬斜了杨福恭一眼,慢慢端起了茶盏。
意思很明显,如果杨福恭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就要端茶送客了。
“呵呵,左相稍安勿躁!”
认识这么多年,虽然两人并无深交,不过都还算略有耳闻,孔纬也是知道这位以前身居高位的魏国公并不是一个喜欢信口开河的人。
杨福恭抱拳,简单的行了个礼,“孔大人左迁左相,但是老夫并不是前来贺喜。只因为老夫今日贺喜过后,可能过不了几日又要来安慰孔大人勿要因为失去相位而悲伤!”
“什么?”孔纬手里的茶盏微微一晃,几点茶水溅了出来,不过多年的为官经历到底让他很快镇定了下来,“魏国公太多危言耸听了吧!送客!”
说着,孔纬就准备招呼下人来礼送杨福恭离开,对于已经升为左相的他来说,已经无权无职的杨福恭,不足为惧。
杨福恭无视进来的孔府下人,不慌不忙的道,“孔大人且慢,请听老夫说最后一句话!”
孔纬即将迈出门的脚停顿了一下。
“孔大人从右相升了左相,但别忘了还有人从侍郎直接升了右相!”杨福恭胸有成竹的说道,“孔大人觉得谁更高兴?”
孔纬已经踏出门的一只脚收了回来。
挥挥手,刚刚进门的下人退了出去,大厅中,只剩下一脸铁青的他和一脸笑意的杨福恭。
“国公此言何意?还请明言!”
坐回位置的孔纬,对着杨福恭抱了抱拳。
“没错,就是我刚才说的意思!”杨福恭继续端起了茶盏,慢慢的品了起来,“此次的事情,孔相很清楚。周建隐突然发动,老夫因病未能及时出手,而且因为韦昭度无能,让老夫措手不及,所以才让周建隐获胜。当然,孔相出手助了周建隐一臂之力,老夫也是清楚的。”
“但是孔大人在欣喜自己升左相之时,就没有想到,任长云也已经升了右相吗?大唐有过几例直接从侍郎升为右相的先例?”
杨福恭嘲讽的一笑,“据老夫所知,一例都没有。直到此次才终于有人破了我大唐三百年的记录。这说明什么?”
孔纬惨然一笑,“说明任长云才是周建隐的心腹!”
“不错!孔大人看来没有被胜利迷住了眼睛!”杨福恭笑了,敌人笨点好,但是盟友还算聪明一些更好。
“那么,孔大人以为,当周建隐在朝堂之中站稳了之后,这个左相大人的位置会由谁来当?”杨福恭一脸玩味的说道,“所以,老夫才不恭喜孔大人升迁,就是因为升迁由多喜悦,卸任后就有多失落。老夫已经深切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不过,成王败寇的道理,老夫还是懂的,认赌服输,老夫也认。坦白说,对于孔大人,老夫不是心中没有怨恨,不过,目前来看,我们有了共同的敌人,那我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
看着一脸坦诚的杨福恭开诚布公的说出对自己的感受,孔纬感受到了诚意。
“国公大人有何指教?”
孔纬深深的看了杨福恭一眼。
“周建隐虽然已经上位了,但是他并不算赢!”杨福恭一脸倨傲的说,“老夫最重要的两个凭籍都在,要想东山再起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国公但说无妨!”
“老夫是看着陛下长大的,而且对陛下有拥立之功,陛下宅心仁厚,所以老夫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不容置喙!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陛下分得很清楚!”
“另外,老夫在朝堂之外,还有奥援。周建隐在军方资历尚浅,目前他能控制的最多只有目前驻扎在长安的三万神策军,其中还有因为神策军左指挥将军曾华平的缘故。但是老夫不同,神策军右军两万人,四大节度使麾下十万精兵,还有六军观军容使,如此实力,不是他周建隐能够抗衡的。”
杨福恭一脸胸有成竹,“所以老夫才说,老夫要想东山再起只是等闲。”
“那国公怎么不号召大军勤王呢?”孔纬很意外,如果真按杨福恭说的他有如此实力,大唐朝廷的存在只在他一念之间。
十万大军齐至,管他周建隐还是王建隐,都会成为飞灰。
“区区周建隐,根本不必这么麻烦!只要左相愿意配合老夫,周建隐不过跳梁小丑!而且,老夫可以承诺左相,只要左相协助老夫重掌大权,老夫在位一日,左相的位置就安稳一日!”
杨福恭自信的回答道,在他看来,在这种承诺之前,孔纬不可能拒绝。
“唔......”孔纬端起茶盏,慢慢的喝了一口,仔细的沉吟了半晌,缓缓的说到,“正如国公爷之前所说,夜半无人,此处就你我两人,请国公饶恕老夫僭越一下。请问公公的理想是什么?”
“理想?”杨福恭一愣,在他六十多年的日子里,还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谈理想。“老夫的理想,年幼到时候就想能够吃饱饭,不挨冻。进宫后,投在翼公麾下,每日里琢磨的就是怎么侍候好大人,办好差。而随着官职越来越高,老夫也越来越不舍得放弃手中的权力,于是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最后,呵呵,连当朝陛下登基都是老夫一言而断。”
杨福恭的脸上有着深深的缅怀。
“是啊,时势造英雄!”孔纬点了点头,“公公现在已经贵为国公了,甚至已经能够轻易决断大唐三百年的国运能否延续,那么国公爷还有什么愿望呢?难道要登朝称帝?”
幽幽的话语,在这个漆黑的夜里,就如恶魔的低语,诱惑人心。
“是啊,老夫躺在病榻上这几日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老夫这一生到现在,到底还想要什么?一直到了昨天才稍稍有点头绪,到今日下午才最终确定下来。”杨福恭的脸上,有一丝淡然,“这里就我们两人,老夫也和孔大人说说实话。”
“老夫祖籍并不姓杨,七岁入宫后拜入翼公门下才改姓杨,但是这么多年来,老夫早已忘记真实姓名。姓杨就姓杨吧,无所谓,老夫一届宦官,没有子嗣血脉传承,到底姓什么有什么区别吗?”
“前几天,老夫骤然间失去了官位,当时怒火中烧,真恨不得号召大军入长安,但是陛下确实仁厚,待老夫如至亲,老夫竟有点不忍心伤害到他。”
“这几天,老夫也慢慢明白过来了。老夫并不是想要改朝换代,只是因缘际会才掌握着这么大的力量,但是有什么用?老夫喜欢权力,只是因为喜欢这种掌握着别人生死的感觉,而不是要自己做皇帝。”
“很好!”孔纬声音激越,“既如此,国公爷为何不把这些事情全部告知给陛下呢?正如你所说,真正的辅助陛下重振大唐,也不妨碍公公手握大权,而且还不会和陛下产生嫌隙。陛下虽然年轻,但是他早晚会成熟的,国公爷相比也明白,到陛下真正对权力产生兴趣后,他到第一个敌人就是以前手握大权的公公,也是现在的周建隐!与其到时候仓皇撇清,何如现在主动说明这个事情?国公前面也说过,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孰乐多?”
杨福恭陷入了沉思。孔纬慢慢的喝着茶,小心的观察着杨福恭不断变幻的脸色,这一刻他到心里的紧张感,丝毫不必杨福恭少。如果杨福恭真能回心转意安心辅助陛下,那大唐的复兴就真的万事俱备了。
半晌过后,杨福恭放下手中已经冰凉的茶盏,轻轻的笑了起来。
“没想到,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对手,这话一点都不错!老夫终究是年纪大了,随时很可能一睡不起。回看老夫这大半身,老夫自认对得起大唐皇室,临老了面对待我如至亲的皇帝,自然不能晚节有亏。你我认识几十年,虽然没有太深的交情,其实老夫是知道孔大人你的性子的。刚正不阿,有原则但并不迂腐,有能力也有眼光,是朝中为数不多的真正忠心大唐的能臣。所以以前老夫从未来寻你,是因为老夫知道你不会投效我这个老宦官。直到今晚老夫前来寻孔大人你,最开始也只是因为老夫希望能让你从周建隐身边离开,转而支持老夫,没想到最后却被你劝服了。你说的对,老夫既然不愿与陛下对立,那何如现在就支持陛下呢?”
“不过,孔大人你确如传言所说一样,是一位忠心大唐王事的国之忠臣。还好你刚刚没有直接投效老夫,不然不但老夫会重陷权力怪圈之中,孔大人你多半也很难善终。实话告诉你,老夫昨天晚上已经给陛下述说了帝王之道,也向陛下陈述了亲自掌权的好处,相信陛下也会慢慢的转变过来的。”
“朝堂之事,老夫会适当引导陛下亲政,这是陛下的权力,哪怕和你的相权有所冲突,老夫也要为之。后宫之事,有老夫代为周旋,可以确保周建隐不能直接在陛下那里给你下毒手。”
“另外,老夫会奏请陛下,让我单独成立一个部门,全责秘密消息打探特务,老夫要让他周建隐看看,哪怕老夫让给他神策军和内侍省,老夫仍然是那个他只能仰望的存在。手握大权几十年了,猛然间手中没有了权力,老夫有点睡不着。”
杨福恭唏嘘一笑,孔纬尽看到了一丝立地成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