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七情六欲，而斡旋其中，通于变化的就叫人精；人有男女，分为阴阳，而反其道的就叫人妖；人有生老病死，超脱其外的就叫仙；人有悲欢离合，而看破红尘的就是佛。

　　至于神，

　　就是天地规律、自然法则的化身。

　　自从颛顼断绝天梯，人间再也没有飞升成神的机会，但世俗江湖的复杂程度也不比天道简单。

　　所以借着自然神的威名，人世也有相应的小神：掌一方城池的叫城隍神，掌一方山脉的叫山神，掌一方江流的叫水神。

　　这些神，只要有功德在身，一方君王就可以带领百姓进行祭祀封禅。换言之，无论其是人还是妖，都可以代替自然神而行云布雨。但出了相应的地界，这些小神也许还敌不过一个放牛娃手里的牧鞭。

　　其实说到底，

　　汉家这种的神论十分纯粹：

　　只要你遂我愿，猪头管够；而不遂我愿，那你即使是真神，大旱就要拆你家庙。

　　举个简单而直白的例子——狐狸。它若是专门摄人气血还乱搞，就叫它狐精；为非作祟就叫狐妖；卜卦灵验就叫狐仙。

　　至于那种千娇百媚，长得倾国倾城迷倒众生，眉目之间还暗藏一池春水的狐狸，世人的称呼当然又大有不同。

　　乱七八糟扯得有些远，杜平川收回思绪，唯念狐仙姐姐早日能来乱我定力，毁我修行。

　　而岳生接触人世也是最近五六年的事，他大字不识几个。所以杜平川准备以后再给他细讲神仙之道，而前面那些，他也只在心里过了一遍。

　　月底大雪就要封山，

　　梨儿关招募人口，耽误不得。

　　杜平川仔细罗列一张清单，将所需食物，过夜物资，甚至为半路受袭后的药品都考虑周全了。现在就只是需要准备此去蓬安所必要花费的货币，也就是仅流通于汉家势力范围的五珠钱。

　　其实杜平川对五珠钱的购买力还不是清晰，但他大致知道：蓬安雇佣纤夫在自水之畔拉船，一月大概可以获得两千钱。而这两千钱，换成肉狗大概可以买三十几条。

　　也就是说，蓬安百姓的生活条件还不错，普通人的饭桌也能时常见到荤腥，尽管这只是最便宜的狗肉。

　　难怪梨儿关的绿花茶藨子，

　　不愁销路。

　　杜平川心中一算计，突然想起那张绷在晒坝的虎皮，这玩意儿可比猪狗皮稀罕多了，最不济应该也能卖四五贯钱。

　　挑着两麻袋的红枣与板栗，他迅速回到药堂，而一进门，就看见郭伯正在捯饬那把被摔坏的手弩。

　　“都快碎成木屑了，郭伯你还能把它修好？本命神兵……它多趁手啊。”

　　“此去蓬安，只是招募流民而已，又非死斗。再说具化本命神兵，实在太耗魂力。”

　　把手弩扳机翻过来固定，再将弩臂绑牢，弹指一拨，紧绷的牛筋弦就在郭伯手里嗡嗡作响，而残破的手弩就算是修理成功了。

　　他忙完之后，见杜平川杵在原地又找不事做，便从弥戒掏出两条细长的布带：

　　“山下不比梨儿关，沿途蛇蝎蚂蟥无数，你要做好准备。”

　　杜平川依言接过绷带，然后仔细缠在双腿之上，最后他又找到两根棕叶，把袖口也仔细扎好。

　　做完这些，

　　郭伯刚好将物资清点完毕。

　　三人走到寨门，杜平川回身往梨儿关内一望，大梨树花开正盛，而秦兵俑踏着青石板巡逻了一圈又一圈。残垣断壁之下，灰败的梨儿关显得十分静谧，恍恍然还藏着一抹生机。

　　郭伯关好大门，一路顺着石梯小道就往山下走，半个时辰之后，便把梨儿关远远地甩在云端。

　　随着日影逐渐西斜，杜平川感觉山风终于不再那么刺骨了。而软濛濛的细雾，衬得林间黄鹂格外有些神秘，它一叫，便是空山之绝唱。

　　得益于湿润的空气以及背阴的地势，岳生沿路找到不少木耳，甚至在越过浅溪之时，他还中得大彩：竟然在枯木掰下来一朵硕大的灵芝。

　　至于那些地皮菜，还有草菇，杜平川现在都懒得动手，采都不想采。

　　这才走四五十里山路，他背蔸里不仅多了一堆山楂，手里还攥着两三个野柿子。

　　“郭伯，蓬安还有多远？”杜平川被野柿子涩得有些张不开口，他咽了咽唾沫又说，“天要黑了。”

　　山魑木魅水魍魉，

　　狐妖老鸮夜精灵。

　　虽然内境七层天的高手不惧虎豹，但摸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多少有些难缠。一旦日落，时至神隐时分，鹿吴山觊觎新鲜血肉的目光就开始蠢蠢欲动。

　　郭伯一路震慑不少宵小，当然知道其中利害，于是他指着山前拐角说：“过了这处山隅，再向下直走十余里，若抬头能看到一座高峰，那咱们就差不多到了。”

　　杜平川拎起岳生挂在腰上，大步朝前，而一时山回路转，他果然就看到夕阳下一座霞光闪闪的高峰。

　　它壁立千仞，突兀地就像一把直插云宵的长剑，看起来比梨儿关的地势还要高出几百丈，简直险不可攀。

　　“哇，黄鹤之飞，不得过！”

　　“文采不错，但言过其实了。”

　　郭伯如期所愿地在杜平川眼里看到一丝惊诧，接着他笑了笑：“你猜得没错，我确实登上过那座高峰，而且还从中获得一块宝贝。”

　　杜平川侧耳听完之后，回头又见郭伯眉目带喜，随即试探道：“难道是那块息壤？”

　　拐过山角，天色愈发低沉，郭伯点头之后继续迈步向前，边走边解释。

　　原来，那座高峰在《梨儿关志》之中被称为【重屻】，然后又因为月色皎洁之时，能常看到遮天蔽地的乌鸦盘旋其上，所以通常也叫它落乌峰。

　　此峰不仅是山魈的老巢，而且还是暗藏金玉之胜地，到处都长满了铜草花。

　　而那块息壤，

　　则是一只蛮荒巨兽的遗物。

　　但郭伯自始至终也不知道这巨兽是什么妖孽，因为进入昆仑五十八年，也就只见过这一次。而且这家伙的体型实在太过庞大，他亮剑之前，确实也没瞧见其整体面貌。

　　杜平川听后顿时有些好奇，他低头询问岳生，结果这老混蛋白眼一翻，扒着腰带就睡着了。

　　也是，郭伯都不知晓的妖孽，

　　还指望这红毛球？

　　凉风习习，地势逐渐趋于平坦，杜平川隐约听到一阵涛声，其间似乎还有狗吠。

　　郭伯带着两人穿过一片柳林，四五间瓦舍就出现在眼前，而门前两对大灯笼，正映得码头栈桥之上——半边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