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靠近码头,远远的就能看到岸边人潮涌动,待新垣昔将长篙点上栈桥之后,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更是不绝于耳。
青衣小厮见眼前的花州子大得惊人,
立即就躬身行礼。
而杜平川稍稍一问,才知道跳大神的戏子尚未到场,最晚也得等到日中。
“阁下,傩戏就在那边的泮桥开场,你可以就坐在花州子观看,不必劳驾上岸。适时还有杂役送上酒水,保你玩得尽兴。”
顺着青衣小厮示意的方向,杜平川果然就看见一架横跨水面的大桥,上面高耸着几处飞檐,流光溢彩,确实比周围的建筑宏伟多了。
那就是蓬安的城隍庙?
杜平川暗忖,然后赏给小厮两三枚铜钱,他就让新垣昔撑开码头,再度将花州子划向自水。
随着日头渐高,陆陆续续的游商看客不断汇集在泮桥左右,大大小小的花州子也是挤满水面,争奇斗艳之下,险些让人看迷眼。
按常理而言,
眼下刚是立春,百花未开。
但杜平川却瞧见身边攒动的花州子之上,点缀着不少映山红与海棠,其间也不乏牡丹这样的名花。
而最为夸张的是,占据首席观赏位置的那块花州子,甚至还栽着两棵香椒树。而这阔绰的场面,顿时就让周围的花州子黯然失色。
通过随风飘扬的旗帜,杜平川抬眼就看见一个镌绣的黄字,不须细想,那块最为抢眼的花州子,正是莲花庄的布商首富——黄家。
“做布匹生意,居然如此赚钱?”
“那当然了,外族傻不愣瞪的,又不善养蚕织布,那汉家的丝绸当然深受欢迎。”岳生接过杜平川的话荏,然后揉着睡眼又说:
“花椒用来打汤,然后炖点儿鲈鱼多好?非要搬到烂草堆上撑场面!有钱人,真是搞不懂!”
“啧,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杜平川点头称是,而这小家子气的对话,当即惹得青耿噗嗤一笑。五名划水掌舵的关卫更是穷惯了,下意识就低头去找水里有没有鲈鱼。
说实话,要不是结识槐口的池浒,然后从他那里获得一块花州子。
那自己要想轻松走进蓬安主城,绝非易事,至于还近距离凑近泮桥的城隍庙,更是想都不要想。
毕竟大小门吏可不好惹,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拦下自己一行人,索要进城税都是轻的,查出西进派余孽的身份才最要命。
钱财动人心,
更能使人高看一眼呐~
脚下这块价值万钱的花州子,就像是一张挂在脸上的通行证,简直比翁莱赠送的通关文牒还好使。
由此,杜平川心中泛起思绪:
如今梨儿关之内确实不怎么流通铜钱银币,但以后呢?随着梨儿关走上正轨,那肯定不会偏守一隅,而绝对会与外人做交易。
可没钱的话,那还怎么做交易?
虽说以物换物,不是不行,但这效率也实在太低了,终究不成气候。
而且梨儿关并非全都是农夫,就以关卫为例,他们本就完全脱产乃是职业士卒并。那付给他们的薪资酬劳,总不能全是粟米与肉食吧?
士卒也是人,他们也对衣食之外有着切身的需要,那仅靠梨儿关发放的物资,可不能满足他们的生活。
更何况,小农经济之下的自给自足,看似带着田园牧歌的美好,但严重制约了手工业门类的发展。
梨儿关若始终守在三面绝壁之下,安于现状,那自己明年再次参加望岁节,绝对就会像岸边的普通人一样,被门吏反复盘查。
同时,梨儿关民众也会像老牛一样,面朝背朝天,大半辈子都在土里辛苦刨食。
想到这里,杜平川感觉一团名为平庸的乌云,正笼罩在自己头顶,久久不散。
而他心潮翻滚之下,马上就搅动这团乌云,最后他握拳总结出一句话:
争名于朝,争利于市!
青耿见杜平川神色闪烁,以为傩戏久不开场,让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于是便挥手示意他往岸边看:
只见轰隆一声鼓响,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立即恍若退潮般,连忙不迭地从中让出一条大道。
然后两只方正的木牌便应声走上大道,其上分别写着回避与肃静,紧随其后则是十几柄镀金仪仗,明晃晃的很是耀眼。
抛开那硕大的金瓜锤与日月旗,
最有看点的则是后面那一串车辇。
它们周身都挂满了绯红的流苏,打扮的花枝招展,这一看就是载着神牌的彩车。
而如此浩大的场面,自然引得山外的游商啧啧称奇,踮着脚尖就向里面挤,结果骑在座头狼的犬戎亲兵稍一瞪眼,就吓得众人阒然无声。
待彩车驶过,
马上就迎来一群头戴面具的戏子。
他们青面獠牙,模样怪异,有些扮作瘴气所生的山魈,有些则是呆头呆脑的伥鬼。同时为显体态高大,不少人还踩着细长的竹木高跷。
而行进之间,当然不会缺少互动。
傩鬼便随机挑些看得格外认真的观众,然后抖着凶神恶煞的面具,继而靠近猛呵,直惊得路人闹作一团。
当然,跟在身后扮作青龙与白虎的戏子,则会跳出阻止,一出手就打得这些魑魅魍魉跪地求饶。
而这节目效果,
自当引起观众拍手叫好。
“很热闹啊!我梨儿关的腊日大典与这一比,简直就像过家家。”杜平川心念不已,目送彩车逐渐驶入泮桥。
此时,两三个穿着长衫广袖的祭司走到高台之上,他们稍一屈指,数十根枯黄的竹节就凌空而起,然后直扑城隍庙之外的篝火。
待众人还未捂住耳朵,
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就随即炸开。
这就像是信号,让身在自水之中的一块花州子突然放声高唱:“梅留玉靥香犹在,柳谙眉梢眼未开,东风和气满桥台,桃杏芳爱,宜唱喜春来。”
凡是参加过望岁节的看客,都知道这是傩戏的开幕,而众人久等之下,立即就为这婉转的歌喉齐声喝彩。
此时气氛已足够热烈,
仿佛就要炸开锅。
而一面纹有麒麟的杏黄大旗,立刻就领着四大圣兽奔向台前,顿时便咿咿呀呀地唱开了。
杜平川还是第一次瞧见如此浩大的节日庆典,他惊于蓬安财力雄厚的同时,也感叹其丰富的文娱生活。而青耿对此更是乐在其中,盯着泮桥台上都快忘了眨眼。
但就在他凑热闹之际,
却未察觉一道视线正从黄家那块花州子投来,其人神色枯槁,像是久病不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