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盐作坊就在苦泉周边,
同时也紧挨着校武场。
杜平川仔细叮嘱过新垣昔,让他一定要看好春棚与煎盐作坊,因为这两座简陋的建筑,关乎梨儿关未来能不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而新垣野在砖窑折腾两三天,终于将定制的器皿做出来了,体积很大,架在作坊之内都占去过半的面积。
“……这敞口是不是实在大得过份了?”杜平川摩挲着大陶器,见它壁口向外,都快斜成摊煎饼的平底锅了。
新垣野也有些心虚,他卸下肩上四五捆柴禾,然后嗫嚅道:“大人你可不能怪我啊,我可是按照你要求那样做的,绝对没偷工减料。”
当时杜平川为尽快煮沸卤水,还特地让新垣昔在锅底捏出同心圆纹,从面增大受热面积。
这些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而新垣昔即然一丝不苟的做出来了,他也不好再纠结这不伦不类的煎盐锅。
生火,点起炉灶。
新垣庖系着她那标志性的小厨裙,正忙着往锅内添水,而关卫则往来搬运柴禾,有时甚至还有粗如陶盆的原木。
这不是煎盐需要烧这样粗壮的木材,而是九伯发现春棚的有些房梁与大柱,竟隐隐长有菌丝。所以他想着在春棚之内架起几根原木,试着培育一下冬菇。
行吧,冬菇最大能长成水桶那种个头,炖斑鸠也很好吃,试试就试试吧。
杜平川给关卫让路,然后就靠近正在劈柴的新垣昔:“最近的单刀法选学得如何了?可有长进?”
“木师父教得很不错,收获匪浅,我也从中学到很多。”新垣昔作为关卫的小什长,练习最为刻苦,所以他的进步飞快。这才半旬而已,他就已经能与杜平川简单的对练套招了。
至于木师父,其实就是先前陪关卫练习的木人,因为它能跳能走,又与十几个关卫朝夕相处,由此就有了这个戏谑的外号。
杜平川听到他有进步,同时又看到新垣昔经常跟着自己晨练,起得很早,就感觉当初还真是没看错这小子。
“单刀法选出于汉土中原,即边军功夫,咱们可得好生练习,可不能辜负先辈的赫赫威名啊!”其实他说完这番话,就感觉有些错乱,似乎李敬山又在耳边窃窃私语。
郭伯身为汉使,他肯定亲眼见过长安的华灯初上。但你呢,你也目睹过吗?
确实如此。
四支汉使队伍一头扎进鹿吴山,如今五十八年过去,却再也找不回到汉土中原的归程。而在此繁衍的汉家子弟,最多已传至第三代,所以根本没见过汉军的猎猎彩旗,那又谈何辜负呢?
思及此处,杜平川无奈苦笑,脸上凄凉得就像长安月下遇雪而敛的蔷薇。
新垣昔见此,还以为是自己的表现不遂君愿,所以才让杜平川如此垂头丧气,他当即单膝跪地:“汉军昭烈,吾辈自当奋发图强!大人登高所指,吾辈自当刀剑所向!”
言罢,剩下的关卫随即咐声,跟着新垣昔就齐刷刷地跪成一大片。
突如其来的肃杀之气,震得炉火飘摇,新垣庖正犹豫着要不要也跟着跪下去,杜平川却拉起她,然后笑骂着对众人道:
“你们干啥呢?看把小姑娘吓得!”
“梨儿关守望鹿吴山,虽久未与汉土中原联系,但日月共鉴,我们同样也是汉家边疆要塞的将士,一如玉门阳关!”
这番话与其说是鼓励关卫,倒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于是杜平川又补充道:“以后呀,你们也别喊我大人了,干脆就叫我燧长吧。”
其实按照当朝武备之志,像梨儿关这种不足百户的小聚落,理应郡县制度设立里尉或亭长,犹如蓬安之下的莲花庄。以李敬山为例,他就是掌管数千职脱产士卒的都尉,并兼首席剑术总教头。
但梨儿关与蓬安决裂,又开鹿吴山,所以就沿袭汉家边疆管理条例,自太守之下再设部都尉,从而与郡都尉作出明显区分。由此又再设部长、障尉、侯长、燧长、什长、伍长,专掌边疆敌寇之事务。
同时杜平川考虑到梨儿关规模尚小,若自封侯官或障尉,都显得很不合适。
所以他才选定燧长,这既能表达为汉家守望边疆而风燧狼烟的志愿,同时也暗合梨儿关藏有火旗的内涵。
人与人组成社会,而人一旦承担社会角色,也就会自觉地履行相应的社会职能。
那么关卫一叫我燧长,他们就应该更能代入保卫梨儿关的角色吧?以后调度他们也就有军法管制,如此想来,动员成本就更低了。
杜平川一通思索,感觉以后除了军队长官的角色,自己也应该把首席祭祀的身份拿下,还有学堂里的首席教师。
至于梨儿关民政事务官,上面还有郭伯,于是他就连忙收起泛滥的思绪。
炉火雷动,卤水沸腾。
将关卫依次扶起来,杜平川就让众人开始煎盐,这可是正事,其他的想再多也没有用。
此时新垣庖手里正攥着一把葫芦子,她见卤水翻腾,就随机撒下两三颗。卤水含盐量肯定有所差异,而葫芦子就在其中上下沉浮,她由此便用勺子将这浓度不一的卤水分别舀出。
“这方法不错,你很聪明呀!”
新垣庖见杜平川出声夸赞,众人又都盯着她,所以她难免就有些怯场:
“哪里哪里,我在莲花庄听说书人讲过,据传向西三万里有一处大湖,名叫死海,路人若是失足掉入水中,非旦不会淹死,反而还会浮起来。”
“嗯?这么神奇?”
几个关卫听得云里雾里,虽没搞清这与煎盐有啥关系,反倒是被这个大湖的名头吸引到了。
“对啊,其实就是因为水中盐分很高,把人拖出水面而已。要是再说近点,九伯还用这个原理挑选饱满的种子呢。”
篝火明媚,夜色渐深,众人不妨围着新垣庖听些趣闻,就当打发时间了:“那、那为啥非要叫死海?怪渗人的……”
然而不等她解释,新垣庖就敲着身边这名提问关卫的脑袋:“你傻呀,这盐分都能浮起人了,那周围得多咸?肯定不能生长草木啊!”
众人旋即一想,
似乎还真是这个道理。
而新垣庖细一说,竟然也差不多,众人由此便哄笑一堂,打趣那名提问的关卫爱出风头,这下可在小姑娘面前出糗了吧!
闲聊之间,众人也没落下煎盐的工作,烧尽四五十担柴禾之后,继而刮出半罐细盐。
不过杜平川从刚才新垣庖谈话之中,却感觉这个世界民众的地理信息并不是自己所想得那样闭塞,至少汉家子弟如此。
于此,他突然想起一个人,那个煤炭炼焦,然后从中提取氮肥的高人——前蓬安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