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色渐浓,雪下越来越大,
压得屋后竹林嘎吱作响。
《齐民要术》有言:储梨,初霜后即收,霜多则不得经夏也。于屋下掘作深窨引坑,底无令润湿;收梨置中,不须覆盖,便得经夏。
但杜平川嘴里啃的这只雪梨,却是刚从外面梨祖刚摘的,上面还挂着几点冰晶。
这是因为郭伯当初开辟据点时,主要目的就是收集良种作物。而望楼旁边的大梨树长得那么茂盛,他肯定如获至宝,也肯定要留下来仔细研究一番。
所以在他辛勤培育下,再加之玉尘——也就是灵石粉末的滋养,这一来二去,大梨树竟然就能做到四季开花,常年挂果。
要是让郭伯评选梨儿关什么东西最值钱,他绝对不会选虎豹毛皮,也不会选那些五颜六色的大小矿石,铁定就是那棵老梨树。
杜平川收回思绪,
目光转向了场中的篝火。
梨儿关被犬戎洗劫一空,甚至连锅碗瓢盆都没放过,只剩下几个用来盛饭的土巴碗。所以杜平川带回来的血肉与雪菇,只能切成碎块乱炖一锅。
而锅,就是座头狼的毛皮。
杜平川用筷子扒拉着汤水不断往四周浇,生怕底下的篝火烧穿皮毛,让好不容易搞到的晚饭砸了。
这又是烟熏,又是火燎,搞得杜平川有些岔气,所以他一听被拴在柱子上的小头领嚎个没完,掏出嘴里的梨核就往他头上砸:
“哭个锤子!你杀我梨儿关上百人,老子留你一条狗命就不错了。再哭,头给你拧下来!”
“早产儿!果然无情!”小头领听到威胁并不敛声,他大骂之后,反而带着哭腔吼道:“你吃的是我阿姐!我亲姐!”
你阿姐?
不是人名阿洁?
杜平川闻言震惊不已,结合前主的记忆,他突然想起这犬戎的狼胎一旦落地,尚且还只是寻常的野兽,所以必须经过培养与修炼才机会化成人形。
就以座头狼而言,虽然她试炼不合格,但因体格健硕,最后就成了亲弟弟的坐骑。
而那些小喽啰的天赋资质当然要比她好,不过也因修炼资源有限,就算化出人形,却还留一颗毛茸茸的狼头,尚不会像小头领那般开口说人话。
至于小头领骂的早产儿,
无非就是人身攻击。
因为犬戎有一种优越感,他们总认为汉家子弟的幼婴一剪断脐带,居然不会立即走路,所以肯定早产。那么早产的种族,无论如何也肯定比不上犬戎。
杜平川细一想,马上就理清了其中的逻辑。而在骂人这方面,杜平川有着多年中门对狙的经验,从来就没怕过谁。
他当即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边嚼边说之余,甚至还做出满脸陶醉的表情:
“你姐,真是鲜嫩多汁啊~”
“啊啊!放开我!单挑死斗!”
小头领一听,怒目圆睁,将拴在身上的铁链扯得嘭嘭直响,择人欲食。
若是杜平川没有看见柴垛上的人形焦炭,或者也没从水井捞起头发,他肯定会感觉自己刚才那番话有些过分。但他又不是什么慈悲圣母,怎么可能会在乎死敌的丧亲之痛。
于是他抄起烧到一半的桌腿,劈头盖脸地就往小头领身上夯:
“单挑?我单挑你姐!”
一时愤起,杜平川被身上残留着的前主情绪所影响,下手格外狠毒,直打得小头领满地抽搐,滚如翻蛆。
“平川,可以了。”
此时,闭目养神的郭伯忽然睁开双眼,他待杜平川停手之后,才瞥了一眼不断哀嚎的小头领:“梨儿关山高路远,你此行劫掠,多半另有所图吧?”
“没有,外乡人该死而已!”
梨儿关地处鹿吴山的深处,道路崎岖,犬戎若是为劫掠过冬的物资,完全可以挑山下的安蓬城。
那里经过汉使先辈五十几年的潜心发展,周围的村落数不胜数,犬戎又何必舍近求远,洗劫梨儿关?
更何况,犬戎攻下梨儿关,大部队抢完物资早就转移离开了,但小头领为何单单留了下来?
如此说来,犬戎肯定另有所求,
指不定是在找什么东西。
郭伯顾念神飞,心里通透的宛如一面明镜,他见小头领果然嘴硬,便招手让杜平川凑过来:“人生而有志,或为名,或为利。但若一死,则万事皆休。”
“啊?”杜平川稍作疑惑,旋即明白郭伯这是在对小头领展开心理攻势,马上就配合道:“怎么说?”
“梨儿关地势险要,若将其攻破并带回过冬物资,此诚非大功一件?但眼下却有人留守空城,本想找东西,结果又不幸被俘。你说他一死,岂不就万事皆休?唯独便宜了这人的顶头上司。”
“确实,功劳我拿,送死你去。”
杜平川揣着手与郭伯站在小头领面前,一唱一和的就像是表演双簧,虽不提这人是谁,但他俩的目光却紧盯着小头领不放。
而小头领则合上肿胀的眼皮,
久久不言,心中却一石激起千层浪。
天杀的阅伦支!年前的草场之争,他肯定还记恨着我打了他一拳!否则也不会留这么点人手给我!
此时,他似乎已经看到,阅伦支带着战利品回到部落之时,那种耀武扬威的嚣张气焰。
攻破梨儿关的首功是我,清缴关内财物是我,现在被俘的仍是我,好处却全都落到阅伦支那个白毛狗手中了!
小头领越想越是感觉气愤难忍,他正想开口说话,却见郭伯将手搭在了他的下颌处。
咔吧——
一阵宛如芹菜折断的声音炸响。
只见小头领毛糙糙的下巴像是山体滑坡,很是夸张的垮在胸前,这看得杜平川牙关一紧,仿佛疼在自己身上。
郭伯平时说话文绉绉的,性子也不算太冷,这下起手来可真是干脆,绝不拖泥带水。
话说,这就是……
离析之技?
药堂之内篝火闪烁,雪菇肉汤散发着阵阵浓郁的香气,而屋顶的积雪受热也化成积水,正顺着檐角一缕接一缕地滴在台阶之上——啪嗒、啪嗒。
郭伯双手翻飞,恰如一只游于花丛的彩蝶,不断在小头领四肢百骸之上驻足。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小头领两鬓的汗珠犹如雨下,浑身更是颤栗不止。
但他张口却不能吐出半个字眼,只有喉间阵阵嘶吼能发泄他筋骨之间的痛苦,以及那种分崩离析的错乱感。
“平川,看清楚了么?”
“很、很勉强……”
“无妨,你来试着复原他的关节。”郭伯说话很轻缓,仿佛刚才的酷刑不是他亲手所为,而他啜着汤碗就退到一边又说:“你别下死手,审讯之后,明天我还要放他走。”
一时话落,杜平川愕然,而小头领眼里则泛出一道不可思议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