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卢王东门畴崩,东门绣继任太子之位。卢国两代交替诸事且不多言,却说韩亘此前救下女公子庄虚,其言山中多险,般慈便着韩亘送归。
崇霄山脉确是险阻难行,除却崇枢道外,所到各处均需翻山越岭,强人猛兽更是频出,不过有韩亘相送,自是无虞。
二人行十余日,沿溪而走,至一渊口,庄虚笑曰:“至此处,则近矣。”
便又入渊而走,此渊果然已见人迹,道宽密实,不见荒草遮道,将出此渊,韩亘举目而望,只见渊口之左有一处山壁似为斧削,上刻“庄山山庄”四字,又有朱红浸染,颇为壮观。
行出渊口,只见一山正堵于口,此时二人正是在其山脚,可见青石之道入山之林。
沿青石道而行,不一刻便见一块路铭之石,上书“庄山”,复又往前,未多久,只见一处山门立于道中,门后有小院,驻有卫队。
庄虚回山,自有人领路将二人带上山中,只见此名庄山之山同山脉余峰,直插云海,二人至此已将近晚,行至半山便已是红霞披野,飞鸟眷林,直至将达峰顶,忽闻水瀑击石,折转一刻,一座石桥沟通南北,原来此峰之顶竟分两仞,中夹一谷,水瀑自谷中跌至山下,因地向高,云雾缥缈,真可谓仙灵福地。
韩亘从引路之人穿过石桥,只见对侧开有一坪,不过小屋三两处,颇有世外隐居之意,不禁言道:“山下见有独院守山门,还以为这山上是何等光景,未想庄公子这处家宅倒僻静。”
庄虚笑曰:“恩人觉小女这庄子简朴?”
韩亘曰:“庄公子长得特别,名字特别,庄子也特别。”
庄虚无言道:“恩人可真会说”,便不再同韩亘说话,挥手示意引路之人退下,行入庄中,便喊道:“阿爹,又在搞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见宅中一处角落传来语声,此声中气十足,音厚而重,其人言曰:“叫汝莫要如此风火,成何样子?”
只见宅中转出一人,此人不惑之岁,面白短髯,粗眉丹眼,身着青色素衣,收拾严整,左手背于身后,右手一卷书简半展,皱眉而来,颇为严肃。
此人乘怒而来,却突见韩亘手执长枪,挺立院中,不禁一停,上下打量,这才微点其头,转怒而笑曰:“本人乃云梦父亲,姓庄名宜字元纲,此庄主人,不知小女可有向英雄提过?”
还未待韩亘答话,庄宜已拉住其手往堂中而去,又续言曰:“英雄不知何处之人?家中父母可还安在?有无兄弟?看英雄当是武林行伍之人,现于何处效力?”
见其还要问下去,庄虚忙打断其言曰:“阿爹!韩亘壮士乃女儿救命恩人!您都问什么呢?”
闻言庄宜放开韩亘之手,又复严肃之状,请入堂中相坐,其下有人上来热茶,问究竟何事,韩亘曰:“俺名韩亘字曼柏,乃恕将领,先生闺媛雇刘猛护送,那厮见利欲杀云梦公子,俺随王上这才救下,护送至此。”
庄宜明显养气功夫非常,闻言并未有何异色曰:“原来将军乃小女救命恩人,既然将军乃行伍之人,庄中尚有些许收藏,将军今日且在庄中歇息,明日再为将军取来。”
亘曰:“俺救庄小公子并非求报,今夜借庄休整一番便好。”
话罢自有人将韩亘领下,见韩亘走远,庄宜一掌拍于桌面,怒道:“教汝画技乃是望汝承父母之学,推衍兵阵,每日就想着画山水,还私自跑到山下,险些回不来,要气死爹吗!”
庄虚却不怕庄宜,言道:“阿爹一面嫌女儿无有淑女之质,一面又为女儿取得如此名字,每日皆教女儿打打杀杀,究竟想要女儿如何!”
庄宜曰:“什么打打杀杀?此乃兵阵,汝母亲也擅此道,却仍端庄秀丽,如何到你便不成?”
庄虚却突怒道:“少提母亲!”
庄宜:“……”
一时二人无语,过了片刻,二人皆平静,庄虚曰:“明日女儿随韩将军去恕国。”
许是先前争论之故,庄宜并未反对,告其曰:“去外面看看也好,既然是一国之王,一国大将,周围也多俊彦,不过明日许走不了。”
庄虚曰:“如何不能走?”
庄宜曰:“人家毕竟救了汝性命,虽说不求报,父亲却总不好真不回报,吾这女儿可金贵着呢。”
庄虚忍不住一笑,又收敛作严肃曰:“歪理!随你好了,女儿回去休息了。”
翌日,庄宜将韩亘请入书房,又取来三册书简,告其表感谢之意。
韩亘见不过书简,也就不矫情,承情谢过,谁料打开一看,却只能看懂此书之名为《鹰羽阵》,书中之言或高深不明,或是些莫名图案,韩亘无奈抬首看庄宜,庄宜却含笑相看。
其后近半月,韩亘皆待庄山山庄,求解此阵之惑,庄宜还送韩亘一鹰,告其一面熬鹰一面助其理解此阵。
半月后,庄虚随韩亘下山,庄宜取了堂上一剑予庄虚,此剑剑形十分寻常,剑身亮白,剑格似玉,剑镡为倒鼎之形,整个剑柄纹路古意盎然,韩亘不禁问曰:“此莫非乃君子剑太渊?”
庄宜曰:“未想将军似粗直之人,也知君子剑。”
韩亘曰:“俺只是听我恕国国卿无庸提过,今日能见此等名器,乃大幸。”
其后庄宜言庄虚曰:“恕国虽先前偏狭化外,现已大为不同,汝既要随将军去此处,便好生看,此剑傍身,助汝之势,也别使人轻看,此剑传承久远,若汝觉有谁配此剑,不妨相送,再续以传承。”
庄虚眼中颇有湿润,接剑回身便走,庄宜摇头道韩亘曰:“吾这女儿生性倔强,与寻常女子不同,将军与贵国诸公且多担待”,韩亘应下追庄虚而去。
韩亘携庄虚回往佑都,着实有些想念父妹,便即往家中赶去,回往宅中,放下行李及书简,又将枪靠于正堂桌角,便高声唤父妹,其声似雷,全宅皆闻,片刻便见韩怡奔向此间,韩亘大笑曰:“哈哈哈,看看你,怎的衣服也不穿好,一头汗的……”
正要上前为其妹整理衣衫,却见纳古琪亦从后院转出,亦是衣衫未整,双目霎时泛红,哇呀一声,抓豹首血纹枪往纳古琪杀去,纳古琪哪里知道韩亘何以如此,只得看向韩怡,欲其解惑,韩怡见此跺脚急呼:“我哥红眼了,还往此处相看作何?速速跑,且先保命!”
纳古琪闻言忙反身往外奔去,韩怡又于后喊到:“去寻国卿大人!国卿大人与汝及我哥有旧,必能拦下我哥!别去宫中,我哥带着枪呢!”
也不知纳古琪是否听到,韩怡忙追之而去,见庄虚呆立,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行一礼追出,庄虚一时也是懵住,便从其后而去。
纳古琪一路疾奔,韩亘提枪而追,好在纳古琪尚还会些轻身之法,韩亘见一时追不及,大怒喊道:“尔这厮口口声声言俺救尔性命,要报答俺,俺也不要尔报答,却拐俺妹子是何道理?尔就这般报答救命之恩乎?”
纳古琪摆头无语,这韩亘不由分说便杀来,哪有听其解释,便呼道:“曼柏兄误会,吾虽对寄真妹妹确有好意,却从未……”
话还未毕,韩亘更怒,大喝道:“尔还敢承认?”追之更疾,纳古琪顾不得分说,只得勉力疾奔。
二人一逃一追,在佑都风火而过,佑都众人皆以为奇,这二人往先不是向来亲若兄弟,怎的现下似要杀开来?遂颇多人衔尾追去。
纳古琪直逃向国卿府,门人见其急切,便往内奔去通传。片刻韩亘便杀至,纳古琪忙躲于国卿府门人身后,韩亘皱眉,正欲打去,却见吴芒从府中快步而出,吴芒只见府门之前,纳古琪躲于门人之后,韩亘提枪一脸怒意,再看门外,早为佑都之民围了个水泄不通,便劝道:“两位!有何事入府再说,在此当街闹腾成何模样?”
韩亘却是不听,仍是大骂纳古琪,又过不久,韩怡同庄虚至此,民众更是热闹,交头接耳,个个八卦之心溢于言表。
吴芒见事已至此,厉声喝道:“奉常纳古琪,今日汝与定南将军当街追杀之事且先不论,韩寄真公子声名已因汝污,汝欲如何!”
吴芒声色皆厉,纳古琪及韩亘为其喝住,只见周围民众皆指指点点,韩怡庄虚二人被让出丈余,民众不时便望去,两女倒怡然不惧,韩怡只灼灼视于纳古琪,庄虚亦看此传闻之中,才气横溢六尺相,要如何解困。
见得佑都民众之状,二人一时手足无措,吴芒厉色问曰:“纳古琪,汝掌王室礼仪,可有枉顾礼法?”
纳古琪曰:“在下从未行不顾礼法之事,先前乃帮寄真舂米,才去了外衣,不信曼柏可自回家问韩伯。”
韩亘闻言正欲答话,吴芒却厉色疾问:“既未违礼法,今日当街所呼之语可由心乎?”
纳古琪曰:“确是由心之言。”
芒曰:“此事佑都尽知,汝当如何?”
琪急道:“明日便上纳采。”
吴芒便顺势挥袖道:“好了,散了吧,此事自由吾主持理会。”众人见一场闹剧被点了鸳鸯谱,也就自行散了去,吴芒方将众人请入府中。
五人坐于堂中,自有人上来热茶,韩亘却是不快,直冷视纳古琪,过一时辰,堂中气氛凝滞时,外传王上到此,便见般慈会同宗正纳古德及纳古琪之父纳古弘同来,又不久,韩亘之父亦至此间。
此事已满城风雨,好在两位事主倒皆有情意,众长辈也就顺势定了这门亲,算作欢喜之事,只是韩亘仍闷声道:“俺救了他性命,却反要娶俺妹子,什么道理?”
被其妹韩怡一瞪,自知此番险些毁了妹妹清白,理亏至极,便缄口不敢多言。
启元二六七年十二月六日,此日方国“谋竹节”已传扬四原五地,纳古琪与定南将军之妹韩怡趁此佳节,结姻亲之好,两家风雨佑都之事亦为一桩闲茶佳话。
却说韩亘这一路热闹之时,赵英于启国都司启城中,亦候来一封书信,此信精致,信封雪白,但余一角山水淡墨,上书“恕特使赵英大人亲启”,拆封取书,一方小巧绢帛,只书“柏台百论,山川逸闻,明日晚间,闻论品茗”,落款“书灵”,字迹并非工整,颇有大家气象,却不失娟秀,赵英默视良久。
项同于后瞄了一眼,见赵英呆坐,不知所想,清咳一声道:“乾师大人,这位书灵姑娘可不简单,听闻自十三岁始钦慕者双手双脚都快数不过来,大人莫着了道。”
赵英回神曰:“你小子,每日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明日不可失礼,此番大事恐多有借其力之处”,项同应声退下,其声却多不信,赵英嘿声欲打,项同这才快步而出。
至二日,天将近晚,赵英一身文袍素衣,项同亦着宽袍,赵英见其似一身不自在,叮嘱道:“书灵姑娘乃谋圣之女,今日汝切不可妄言,若因汝故坏我大计,休怪吾不念情分!”
见赵英声厉,项同这才缩颈应是。二人行至柏台楼外,项同问如何寻书灵姑娘,赵英回忆片刻,问侍者曰:“不知贵楼可有雅间名闻论?”
那侍者闻言打量片刻,似心有疑,却未多言,将二人直引至三楼,只见三楼以外环之廊,连接间间雅房。绕廊而走,至一楼梯,告二人曰:“此处往上便是闻论雅间”,话罢自去。
只见楼梯口立有侍者二人,见赵英项同,便问曰:“未知先生可有房帖?”赵英自是无有,那侍者又问:“如此当如何报?”赵英告,只需言说书人来续说轶闻山川志便好,侍者依言往报。
并未久候,那侍者便回往,将二人让过。
楼梯宽阔,两侧挂有山水字画,颇具文气,二人拾阶而上,却见上了楼梯先为一处前厅,厅中花草树木,掇山闻水,自顶有微光倾泻,照壁上书“闻论”。
转过照壁,方至阔厅,只见厅中茶桌已坐有一位女子,正翻看一卷书简,身后立有四人,皆抱剑相立。
见此情形,赵英转颜欢笑,便欲上前,项同却一拉赵英,低声道:“乾师大人,这四人气势太强,末将恐一个也挡不住”,赵英忙又低声叮嘱道:“主人并无恶意,汝只听只看,莫要多言”,话罢往前微笑行一礼曰:“在下恕使臣赵英,书灵公子有礼了。”
礼罢抬首,主人已起身行礼,只见其眉纤若烟柳抚风,目魅如凤眼清泓,赵英一时呆住,项同于后忙以肘轻顶了赵英一下子,赵英回神皱眉,李烟倒似乎早习以为常,自开言道:“先生与将军商议好了?”
其声平缓似水,不疾不徐,音若空谷抚弦,悠远明澈。
赵英收拾心神,知其所言乃先前二人于厅前交耳之事,便笑曰:“我等自南疆而来,未曾见识如此雅致之处,感叹了几句”,随即又作惊讶曰:“这窗所用莫非便是所谓明玉乎?果然大厅清晰可见。”
将赵英请入座,李烟淡笑曰:“先生所出轶闻山川志见识广博,莫再说此等谦逊之言。”
赵英也就不再虚言,依邀入座,李烟曰:“贵使三卷山川志,依书灵看,倒不如名慧童传贴切。”
越入庄山山庄缈,习阵携人下繁都。风火倒成鸳鸯谱,赴会闻论识书灵。未知赵英与李烟相谈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