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恕军借道于迟,迟廷犹疑,使恕军两月只过其半,为仪探得,再生事端,王良智辩,赵英空计,终是恕军得返。
恕万里救启,安然得返,引天下侧目,自此,天下未有再称恕为蛮于当面者。
此番博弈之时,东原之西北,旧方国晋德、云凌、乐兴三郡,已是坚壁清野,以备东西敌侵。
自灭方国以来,空国于所得三郡招兵买马,加之所携之军,现已有可战之士近十万。张敖命王虔领兵三万守乐兴郡,王虔收缩于长兴城内,孙潭领兵三万守晋德郡,孙潭收缩于广德城,张敖自领余兵坐镇云凌郡弥城。
广德城守将孙潭乃空侵方时降将,空王为笼络降臣,封孙潭为镇西将军,总领晋德郡之兵,又恐孙潭再行叛敌,遂命赵德为晋德郡守,以为牵制。
赵德字仲明,空国令尹赵堂次子,好于交友,颇具才能,其兄赵珪字伯瑜,擅谋政通,颇受父喜。
恕十一年春,冰消雪融,青草破野,西原高阳翔领十万大军至晋德郡,只见得其郡已调集全郡之民,入晋德六城之中,更汇财物于广德城,高阳翔遂先命大军落帐。
待大军整备已毕,高阳翔中军升帐,请绮君解书、前将军左驰、后将军钟云于大帐,共商破敌之计。
此郡形势众人皆知,前将军左驰道:“敌军收缩于城内,各县必定空虚,我军火速攻下,围敌于城内,彼必不可久。”
钟云曰:“晋德郡除却六城,各县无高墙之护,器械之备,我军取其县,彼若断我粮道,如之奈何?不若先破其城,则敌自破。”
二将各自不服,争论不休,高阳翔喝止道:“吾与尔等皆拥兵之将,只管领军作战,如何作战自有参军事定,何需尔等争吵不休?”
其为高阳氏之人,又为此战主帅,二将冷哼一声,且先罢论,高阳翔遂请解书之见。
书曰:“左将军之见,颇有其理,兵法常言,敌境之战,浅则散,深则专,轻地当无止,重地则应掠,今我驻兵于此,乃轻地也,左将军之见,入重地而掠,深合兵法。”
闻言左驰大悦,钟云却自不服,高阳翔便问:“如此,我军当依左将军之言?”
解书笑曰:“不然,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今彼聚民于城,汇财于府,我若入重地相掠,所得不能为继,再应钟将军之言,为敌断我粮道,则势危矣。”
待其言罢,钟云大笑不止,解书却又道:“钟将军之见,亦有不妥,彼坚守城内,我军不过三倍于敌,所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况乎此时广德城兵精粮足,我军兵力不足,必定久攻不下,唯退兵而已。”
高阳翔极为头疼,蹙眉闭目道:“此地既为轻地,然又入不得重地,攻城又乃下策,如之奈何?”
解书笑道:“高阳将军勿急,吾自有妙计破敌,明日起,只需如此如此,敌自可破。”
三人听罢解书之计,大喜,遂依其计行事。
此时空军坚壁清野,唯商贾可放入城,且每队之人不得过三,每日入城不过三十之数。遂至翌日,前将军左驰、后将军钟云便化为商贾,先后混入广德城中。
广德城汇诸民于内,又多富贵者,因由此,城外大军已至,城内却仍热闹非凡。
二将混入其中,与寻常商贾无异。至午后,左驰密访孙潭,二人会于后堂,孙潭起先不知左驰为西原大将,只道乃富商入城,到此拜访,乃寻常也,二人谈话间,左驰却刻意示以将印,孙潭见之,心中一跳,挥退左右,将左驰往屏风之后带去。
至屏风之后,孙潭低吼道:“现你我乃对垒之将,汝至本将府中,欲害本将乎?”
左驰轻笑道:“将军何必故作姿态,空王狡诈贪利,将军携兵降空,只得一空衔,反多受那赵德限制,实在不值!”
孙潭冷笑道:“今某已降空,自当为我王效命,待打退尔等,岂无晋爵赏赐?将军也莫要白费口舌,孙某已降于空,焉有再降尔等太奚氏,而惹天下人耻笑之理?”
驰曰:“太奚氏与伯恒氏数百年前便已相交,方引改姓,将军何必拘泥于此?某听闻,东原有一智者,名公冶淳,乃固国王室分支,现事于代,天下只闻其智谋,未谈其背祖,将军又何必瞻前顾后?”
潭曰:“某已是空国镇西将军,一方重将,必不反也,尔速速离去,以免失了性命!”
驰曰:“将军所站之地,乃是方土,西原早晚为方复仇夺城,仪国亦必取也。空国哪里能守?不过赚将军枉送性命,将军可为气节死守,将军兄弟手足皆死于此,将军何安?”
潭曰:“莫非将军有保全之法?”
驰曰:“将军亦知,西原乃五常相执,钟家设绮君于绮阙之地,我左家亦将设弥君于晋云之地,将军只需从于左家,自得封地,岂不快活?”
潭曰:“为保全兄弟手足,如此倒也可行。”
话已如此,二人便商议降城一事,孙潭深知其筹便是兵权,分毫不让,只道晋德郡可为西原支援,左驰应下,约定城上挂三旗之日,孙潭开城门,引西原军入城,随后左驰出府而去。
天下之墙无不透风,背靠大山,割据一方之梦方过一夜,孙潭与一商贾模样之人闭门相谈一事,便已入赵德之耳,赵德正欲再探,却传府外有商贾求见,赵德眉头一挑,命人传入。
世事之巧皆人为也,赵德心中存疑,待来访商贾入内,见其一身威势,绝非商贾奸滑之辈,更知来人非寻常,遂挥退左右,引入后堂请茶。
来访者却确非寻常商贾,乃西原后将军钟云是也,其见赵德未问一句,便察异常,笑曰:“仲明心细沉稳,如此甚好!”
赵德冷笑道:“汝何人也?”
云曰:“不瞒仲明,某便是西原后将军钟云是也。不知仲明可知昨日有人访孙潭一事?”
德曰:“知如何?不知如何?今两军交战,尔乃敌军之将,竟敢独身至此,以为本丞不敢杀人乎?”
云曰:“仲明听完某言,再作计较不迟。昨日访孙潭者,乃我前将军左驰是也,访其因者,乃我西原欲效绮阙,设弥君一位,遂左驰欲说孙潭来降,如此,可兵不血刃而得晋德。”
德曰:“哼!脑生反骨之辈,汝西原亦敢为用乎?”
云曰:“此所以某来见仲明之由也。”
赵德大笑道:“家父乃空国令尹,权势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莫非尔以为能说降吾乎?”
钟云并不着恼,反问其曰:“听闻仲明之兄擅谋政通,颇受父喜,现已于空廷担任大夫之职,仲明兄熬至今日,却只被发配新地,为小小郡丞,受险于危墙之下,当真甘心?”
听罢其言,赵德怒目圆睁,拍案而起,随后又复冷嘲道:“世人常言,军中将领多率性者,如今一看,也不尽然。”
钟云道:“此番言语,非某所想,乃绮君解先生授也,解先生乃钟家座上宾,仲明投钟家,他日风光必不在解先生之下。”
德曰:“不知在下何德何能,得绮君关注如此?”
云曰:“仲明乃名门之后,非我等匹夫可比,又乃空国令尹之子,他日任弥君,也好周旋。”
至此,赵德方不见疑,二人约定,以城上挂三旗为信,赵德约孙潭议事,埋下刀斧手,见机斩孙潭,西原趁势夺城。
过得两日,将行入夜,只见城头已挂三旗,高阳翔三将及解书领兵列阵于营中,高阳翔正欲领军往城头,解书却将其拦下,高阳翔不解,解书曰:“皆背主之辈,莫非高阳将军真欲取一为弥君乎?”
高阳翔大笑道:“解先生真可谓鬼才也。”
此时城中,孙潭本已高挂三旗于城头,正欲集结大军,开城投降,却传赵德来请,孙潭本不愿节外生枝,又念及将来就任弥君,少不得与空国打交道,赵德好歹乃空国令尹之子,遂着甲赴会。
赵德已决心谋弥君之位,待孙潭入府中,方入正堂,便发令动手,孙潭不备,虽着甲佩剑,奋力往门口杀去,亦难敌人众,为众人砍倒于门口。
广德城中之军,虽投于空,却皆乃孙潭拉起,见孙潭为赵德所害,此时本已聚兵,几位副将闻信趁势杀向郡丞府,府外被围,不知城门消息,赵德大急,只得命人死守,只待西原军入城。
城内之军三万余,赵德亲卫不过百余,待西原军攻破城门,郡丞府早已陷落,赵德亦横死府中,空军困于巷中,又失主将,西原军不费吹灰,空军便已尽降。
广德城破,主将郡丞皆死,晋德郡余城失其牵制,披靡而降。
西原谋晋德郡之时,喻归亦已领兵于长兴城外,乐兴郡乃空国猛将王虔领兵,喻归不敢小视。
乐兴郡此时亦是坚壁清野,喻归此来不过五万兵马,见王虔收缩于长兴城内,扎营开帐,谓下将道:“明日始,各营分散,领兵掠地,所到之处,本将要寸草不生,片瓦不留!”
仪国西面葵郡乃安西侯洪尚所领,此战洪尚自然至此,待喻归下令,众将散帐,洪尚忙上前问喻归道:“将军,这恐不妥吧?乐兴郡除却几城,早已掏空,即便劫掠也不足大军之用,若被断粮道,如之奈何?况且将军命大军大肆劫掠,恐失民心。”
喻归曰:“仪国现还管民心乎?安西侯尽管放心,将令乃吾所下,一切皆由吾承担,仪国自有其道,非你我所能左右。”
言罢便出帐而去。
将令已下,仪军分营,各将领兵,于乐兴郡大肆烧杀掠夺,凡未及汇入城中老幼,难免受难之苦,民居小镇,焚毁无数。
仪军兵锋所指,皆化废土,即便乐兴大城严令不得议论,却仍纷扬城中,乐兴郡之兵,半数乃乐兴郡人,或乃原方国之军,或乃空国得地新征,得闻仪国四处烧杀,军心大乱,群情激奋,皆欲杀敌。
王虔乃沙场宿将,自知此时若不出战,再过不久,逃营必众,军心顷刻便散。众军求战心切,遂传令三军,枕戈待旦,三日内,必定寻机一战,方才稳住军心。
两日后,王虔率兵一万,与仪军一部战于杨县,杨县并无高墙,王虔率兵猛攻,半日便破城门,正欲屠敌退走,却为仪安西侯领兵赶至,王虔只得趁敌未众,撤城而走,又为仪军首尾衔击,损兵两千余。
脱走于杨县,王虔未敢久留城外,火速归城,却于城南十余里外遇喻归于美姑山,王虔归城心切,又恐久待将受敌围困,不行整兵,便欲突围。
仪军自山上来,王虔命大军转道欲走,喻归领兵急追,将追近时,王虔分兵来截,尚在数十步外,王虔便挥舞铁锤,呼啸而来,喻归见其来势凶猛,挥枪相迎,王虔分毫不让,左右锤击,喻归难挡其势,不过数合,便败下阵来,若非下将赶至,王虔不欲久留,竟恐折于此。
见王虔领兵窜走,喻归整盔叹道:“未想空国竟有此虎将。”
却说王虔一路疾奔回城,命全军不得再出城迎敌。
此番王虔领兵欲袭仪军,却反遭仪军围堵,喻归更是肆无忌惮,四处劫掠放火。
城内军民连连得闻家乡被焚,军心浮动,每日皆有人上主营请战,王虔上次已吃苦头,心知不可出城,又不胜请战之扰,只得饮酒助睡,严令不得擅自出城,违令者斩。
一日夜中,王虔醉酒睡去,其营中有一处偏僻之帐,此帐乃王虔帐下一处小校之营,帐中之伍已不满编,只余三人。
此伍伍长名鲁林,另两人一者名李翼,一者名马虎,三人来自三处相邻之村,入伍已近四载。
今夜并非三人值夜,三人正躺于帐内,黑暗无光中,却有一叹气之声不时传出,将近亥时,仍未见止。
一片暗中,只闻一沙哑之声道:“李翼,大半夜的,你小子不睡觉做甚呢?”
正是此伍伍长鲁林。
随后却更闻一长叹,只闻一闷声道:“有话说话!”
此闷声者便是马虎。
这才闻一脆声道:“听闻仪军将至背溪寨,俺那浑家尚在寨中,那仪军四处烧杀抢掠,上头又整日饮酒,就不出战,可咋整?”
马虎曰:“你这还没到呢,可怜俺村,早被洗了,俺浑家也没了音信,直娘贼的,这仪国咋就变恁狠了?”
鲁林曰:“嘿,嘿,昨日城里逃来了个有钱人,听闻俺家那趟儿,现聚了不少人,村正打算唤着一起逃,说不准虎子你家那婆姨也逃到俺们村了,你也放宽心。”
马虎闻信一下直起身来,急急问道:“那富户真这么说?大伙逃白岭村了?不对吧?听闻仪军所过之处,鸡犬不留,怎还有人能跑?”
鲁林曰:“鸡犬不留,没说人不留,说不得仪军还真未伤人。”
李翼曰:“要俺说,早投了算球,打又不敢打,留在这龟壳看人四处烧杀,也忒难受。”
马虎曰:“这上头不投,有啥办法?”
鲁林曰:“那这城又丢不了,上头哪里会投?”
李翼曰:“要俺说,仪国恁狠,都是上头死守,要是咱投了,定不再如此,不说虎子村上人还能跑白岭村吗?”
三人一番计较,觉唯有城中投降,方保家村无虞,便欲杀王虔投降,然三人不过无名小卒,焉能杀万军之将?
又恐若事不密,为军法所斩,不敢轻易拉人一同谋事,便将钱财尽数拿出,请一千夫长吃酒,千夫长名张凯,乃三人同乡,念及此同乡之谊,便去一会。
春日芳满穹,黄昏香漫室,三人将千夫长灌醉,趁酒试探,方知张凯家人已在城中,并无叛军之意,更在梦中呢喃道:“尔等好大胆,来人……来人……”
三人闻听所言,恐遭所害,李翼曰:“留于此,横竖没活,不如一搏,尚有转机!”
遂趁张凯酒醉,将其害死,取其腰牌,直往中军大帐,称有紧急军情,帐前护卫却不允入,鲁林遂称在帐前候王虔来召,护卫允,遂鲁林留下,李翼马虎二人先行离去。
夜更深,帐中王虔呼声如雷,鲁林站于帐前,眉头紧皱,来回踱步,王虔亲卫见此,问其何故,鲁林只道军情紧急,遂才如此,王虔亲卫不疑有他。
忽而,王虔大帐之后,传出火燎之声,随后浓烟便起,帐外亲卫大急,欲呼走水,却闻身后一声:“上官,你看!”
那亲卫闻声回头,却见鲁林一槊刺来,大呼一声,为其刺死。
待营中见火赶来,火势已成,王虔竟为烧死于帐中,后有诗叹曰:“铁锤撼天垒,强仪未让眉。势急军心馁,枉断无名辈。”
主将死,士气崩,兼仪军压力,长兴城数日后便开城投降,长兴城一降,乐兴郡余城望风而降,仪国将全郡收入囊中。
乐兴郡尽降后,原郡民方知仪军只是毁村烧寨,并不滥杀,降仪后,仪国又行重建,乐兴郡民心尚安。
晋德郡与乐兴郡尽失,张敖恐难挡其势,届时空国无兵,其势将危,携其本部兵马退出云凌郡,往空国旧土去。
张敖退兵之时,仪国方取乐兴郡,又因之前以掠溃军,正是收拾民心之时,西原倒借机将云凌郡尽收治下。
解书许位间将丞,不费吹灰取晋德。喻归掠地溃军心,猛将枉为小卒折。未知空国竹篮打水一场空,反损兵折将,往后东原局势又将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