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般慈停留陈庄两月余,修院兴道,开田筑堡,终寻机请得卜贤子与宴,闻听高言。而在般慈陈庄驻留之时,卢国大闾城一位昔年将星计昂殒世,其子计修守孝堂前。
一日计修正于堂前守孝,院中却冲入一人,其人面白无须,颔尖细眉,冲入之时正自兴奋,待将至堂前,方才收敛笑面,着苦色行入堂中。
来人姓韦名让,乃大闾城之人,父母早丧,略余家资,为计家之邻。韦让幼年丧父,独身一人无人照料,其父生前又暴虐,性子颇野,常与泼皮混迹一处,因长计修一岁,时常放言待其飞黄,便为计修谋个好前程。二人幼时便相识,韦让父母在时两家经常走动,计修自是知韦让并无何才,遂亦未将其言当过真。
待二人先后及冠,韦让因父母不在,又与泼皮厮混,并未得字。一日计修出门买货,却见韦让被三人堵于巷中,已被打得气息微弱,忙上前相救,计修自幼习武,区区三个泼皮哪是其敌手,被打得抱头而走。
经此一事韦让便知混于街头并非出头之路,恰逢新任丞相府开府,便又托了钱财,于相府中谋了个小厮,因其圆滑,倒是于相府混得还算不错。
韦让行入堂中,恭敬取香敬拜,待大礼毕,方才跪于计修身侧,挺起胸故作严肃曰:“修弟节哀顺变,伯父乃当世英雄,今日乃是寿终入天,修弟还需振作,周伯母还要修弟照顾。”
二人总角之情,计修又是聪颖之辈,闻韦让作兄长之言,必是其又有何喜事,便依其言道:“修谨记让兄之教,未知今日可是得遇好事,方来告予弟知?”
韦让仍作严肃之状曰:“兄长入相府多年,丞相早知兄长之才,明日廷尉张恒五十大寿,丞相要亲往祝寿,兄长亦会随行,修弟放心,待丞相更信兄长,兄长自会在相府为修弟谋一个好差事。”
所谓随行,其实便是随行运礼小厮,计修哪里不知,不过能随行送礼,确实也不算一般小厮,便从其言曰:“弟恭喜让兄又进一步,丞相昔年于廷尉府中做食客,今日大寿亲往祝寿,确是有情有义之人,兄长能跟随如此之主,他日必能平步青云。”
韦让闻言作势轻“嗯”一声,随即低声曰:“兄长今日便告修弟一事,其实之所以会亲往廷尉府,说不得也是要顺道修旧好,修弟不知,丞相府近日可没去岁威风,听闻皆因去岁丞相出谋召上将军回都,却被恕国蛮民半道截杀,此后王上对丞相便不如以往亲近,近半载颇多小厮离府转投他门。”
计修便问:“如此让兄可要做他想?”
韦让嘿然一笑曰:“那帮子蠢货,一点性子也耐不住,如何可堪大任,兄长却非那等短视之人。”随即举目四望,叹道:“兄长先寻机为修弟谋一小差,也好补贴家用。”
计修家中确需能有差事,倒也未推辞,韦让再拜计昂辞去。
至二日,廷尉府前人流如川,卢廷大小官员,或亲往或差人祝寿,皆来一会,便是那市井野帮,也有人来此贺寿。张恒毕竟掌了廷狱法典,又为官清廉,众人祝寿不过只需备些薄礼,何乐不为。
少顷丞相府祝寿之队便至,此番鲍礼有意交好,确实携了一车之礼,待车队止,鲍礼自车架下来,一身锦袍,确是自有一番威严,然此刻却是眉头紧皱,似乎多有愁思。
韦让见状,抢上两步至鲍礼身侧,躬身轻声问鲍礼曰:“丞相可是有何言需小的去传?”
鲍礼见韦让面熟,便问道:“尔是何人?倒是有几分面熟。”
韦让未抬其头,躬身答曰:“小的韦让,自开府之日便侍奉丞相府中,方才有幸让丞相大人面熟。”
鲍礼闻言点头道:“嗯,尔倒是机灵,既如此附耳过来”,韦让闻言自是忙附耳过去,鲍礼便轻声耳语一番,韦让点头连道小的知晓而退。
吩咐已毕,鲍礼便着满面笑意,携送礼之人往廷尉府门口而去,韦让快步跟在鲍礼身后。待行至府门之前,张恒见鲍礼来此,亦是满面笑意迎来,正要寒暄,却见鲍礼身后所携分明乃是重礼,便心生不悦,寒声曰:“丞相大人若是来为本官贺寿,本官谢丞相好意,若是要携礼交好,本官却受不起。”
此言一出四周之人皆是静将下来,有人已在交头接耳,鲍礼却未着恼,韦让忙抢上高声道:“张廷尉大人,我家丞相实在冤枉,小人在府中常听丞相言说,昔年栖身大人府上,颇得照顾,然当日遇贵公子碎璧之事,情急之下行石玉代珠解围,但毕竟乃是欺诈,恐有污大人声名,常念叨旦有钱财,当还于大人还上玉璧所欠,还言道望未能有辱昔年主家名声才好。”
周围之人闻言皆赞道:“张公高洁,鲍公高义,不愧能在张公门下做得数载食客。”
听得此言,又听周围之言,张恒面色方才缓下来,问曰:“丞相果作此想?”
鲍礼上前一步搀住张恒,竟好似张恒府上下人,轻声道:“昔年寄身张公门下,情急之下出此下策,鲍礼日夜难安啊,今日张公寿宴,鲍礼尽搜家中余财,望能填上此缺,只愿未辱张公名声才好。”
张恒这才复笑曰:“当日亦是情急,其因乃犬子碎璧,怎能让丞相来填此缺?”
鲍礼忙接言曰:“张公便当鲍礼仍是张公食客,只求张公勿怪当日情急下策,鲍礼已使张公受世人质疑,怎能让张公来挽回,自是由鲍礼尽此责才是正经。”
周围之人闻之作礼道:“张公清廉,鲍公高义,当为我等楷模。”张恒见此也不再坚持,却也未让人将礼送入院中,只让其送往孔豫府中,告其乃丞相送上,赔当年碎璧。
此事便以此了,鲍礼扶张恒入内,此间又是一番热闹之景。因鲍礼代主还债之事,宴会热切非常,此间之事一时又传为大闾城美谈。
有此情在,鲍礼便经常以昔年食客身份往来走动,韦让也因此机灵之举,成鲍礼点名相陪之人,也算成了丞相跟前红人。
一日,鲍礼又往张恒府中拜访,张恒邀入正堂,奉上热茶,韦让侍立于鲍礼之后,二人正论及卢国夏季有些地区现旱灾之情,下人来报,公子绣来访,张恒忙命人请入正堂。
东门绣尚未入堂,便已听其喊舅公之声,待入得正堂,见鲍礼于此,方才行礼见过鲍礼,鲍礼亦回礼,张恒这才问曰:“公子今日到访,可是有何事?”
绣曰:“侄儿见母妃身着之衣颇多旧物,想要缝些衣物孝敬母妃。”
张恒闻言皱眉曰:“公子乃王上之子,应多习学问,为王上分忧,缝制衣物之事下人做便好,岂能公子亲为?”
绣曰:“王兄东门奥乃我卢国太子,国事自有王兄分忧,下人缝制绣儿不放心。”
见张恒闻言还欲呵斥,鲍礼忙出言曰:“公子一片孝心,只要不耽误学问之事便好,张公亦不必过分苛责。”
张恒闻言亦觉有理,便未再出言反对,东门绣见此便问张恒曰:“舅公可识得擅此道之人?绣儿欲行此事,却苦无入门之法。”
鲍礼笑曰:“臣倒是识得一些缝道名门,若公子需要,臣可引荐为公子所识。”
闻言东门绣高兴不已,三人稍坐不久,东门绣便随鲍礼辞别张恒,往丞相府而去。
鲍礼并非虚言,待二人至丞相府中,鲍礼果唤来三人,皆是缝道名门之后,东门绣寻得其人,拜谢后领三人自回其府。
待东门绣领得三人敬谢辞去,鲍礼于堂中踱步而行,作沉思之状,韦让见此便躬身问曰:“丞相可是在思虑公子绣之事?”
鲍礼闻言抬首冷视韦让,寒声道:“非汝之事,莫多打听。”
韦让忙拜倒曰:“小人僭越,还请丞相治罪。”
鲍礼倒是未曾再多言,挥手示意韦让出去,韦让再拜而退,待退至门口,又咬牙开口道:“丞相大人,小人有一事相求。”
鲍礼倒是未曾想韦让还敢有求,或思及其机灵,倒是抬手示意其道来。
韦让便又拜倒于地曰:“府中有抄书之事,多安排寒门学子为之,小人可否寻人做此事?只一人,不知此事可否分出些许?”
鲍礼挥手道:“这等小事,尔只管言明家宰便是,退下吧。”
韦让忙又拜谢曰:“谢丞相,小人所找之人书法必能达相府要求之准。”随即退下闭门而去。
出得鲍礼正堂,韦让便往寻家宰葛忠,言明此事,又塞了一袋钱财,见家宰仍皱眉似有不悦,韦让便低声曰:“家宰大人放心,家宰交与寒门书生,可得二成,小人寻人做,却给家宰三成。”
葛忠这才笑道:“韦让,这抄书可不能随意寻人便做,书法好歹要工整方才可行。”
韦让自是一番保证,领了一抱书简便往寻计修,待至其家中,已是申时快酉时,夏日红光自堂前之门照下,拉长门洞之形,计修跪于阴影之中,挺直其背,未见松懈,倒是增添了此间悲戚之情。韦让见此摇头步入曰:“修弟,守孝亦不必如此整日跪坐。”
闻听韦让到此,回首之下见其抱有书简,忙起身将书简接至书案问曰:“让兄拿此书简到此何意?”
韦让嘿声曰:“兄长曾言要为修弟寻些小事,且先做着补贴家用,此便是兄长为修弟所寻之事,抄书。”
见韦让竟果对其事上心,计修忙拜谢曰:“弟谢过让兄,如此母亲亦能多些周转之用。”
韦让笑曰:“你我兄弟,做兄长的自然要照顾为弟的,不过为让家宰满意,此间三成却要给家宰,兄长可是一分未留,虽然成例是两成,然毕竟乃是兄长寻人来做,给家宰三成能免了家宰到时为难。”
计修自是无有异议,此后每日韦让皆抱来书简,计修借此也算有了收入,且还不算低,一家这才周转开来。
一日朝食后韦让来此取简,见计修趴于书案沉睡,便知其昨日必是抄至不可见物方止,却也不忍唤醒计修,自收拾了书简,见计修面前展开一册书简,韦让不识字,想来也是所抄之书,便也一并收起带走。
至午时,韦让正寻一清闲之事做,家宰葛忠却寻来,丞相传其至正堂,韦让乃玲珑之人,一听便觉不寻常,往日丞相要召,不是门口便是候于堂外,几时要至正堂,忙塞了一袋钱,问葛忠丞相何事相传,葛忠收了钱财,见四下无人,便悄声谓其曰:“多的不知,丞相正在翻看抄来书简,突然大笑,随即便问此书简何人所抄,得知乃尔寻人抄来,才叫吾来传。”
韦让谢过,随其往正堂而去,此时已是夏日午时,行间韦让已是满背之汗。
待入得正堂,韦让跪倒于地,拜见鲍礼,颇为恭敬。
鲍礼并未理其恭敬之为,问其曰:“本相问尔,此册书简乃是何人之想?”
韦让思虑片刻,咬牙回道:“乃是小人。”
鲍礼曰:“哦?如此尔且说说这‘军行于山,当依溪谷,向高而营’何意?”
韦让哪里知其中所言何意,其不过市井混混,连书简所书为何皆不知,自然答不上来,只得伏地无言,汗滴于地,见鲍礼久未有言,忙道:“丞相大人恕小人之罪。”
还未闻鲍礼有何言,却见两侧之人已先后出门而去,最后之人将门带上。
至此方听得鲍礼曰:“汝且先起来。”
韦让依言起身,却是不敢抬首望鲍礼,鲍礼又续言曰:“此册书简所书乃是兵法之要,汝尚有几分机灵,却必无此才,本相前日见汝行事玲珑,早已命人探查过,汝且告本相,此书简可是那计修的?汝与那计修是何关系?”
韦让见鲍礼并未言责罚之事,便恭敬回话曰:“计修乃小人邻居,自幼与小人相熟,情同兄弟,其父据其所言乃是原仲国将军。”
鲍礼曰:“难怪有此等兵法之言,既是汝兄弟,汝为功劳却冒领其功?”
韦让忙跪地曰:“小人一时鬼迷心窍……”
鲍礼却未再听其言,断其曰:“汝不必解释,且先起来,计修有如此帅才,本相有大用,汝可愿为本相继子?”
韦让忙道:“小人必劝计修拜丞相为父。”
鲍礼笑曰:“本相是问汝可愿为本相继子。”
韦让闻言抬首惊诧曰:“小人冒领功劳,丞相竟……”
鲍礼起身将其扶起笑曰:“本相见汝机灵,心思玲珑,大丈夫为前程些许世俗之义算什么?反可见汝野心,本相喜欢,本相亦是外来之人,夫人所出两女,却无子侍奉膝前,汝可愿为本相继子?这可是本相第三次问汝。”
韦让忙大礼拜倒曰:“韦让愿奉丞相为父。”
鲍礼闻言大笑曰:“还叫丞相?”
韦让曰:“父亲。”
鲍礼曰:“好!本相早已打听过,让儿之父乃是外来之人,一生不过经营了些许商事,此后汝便改姓鲍,为本相继子,汝可愿?”
韦让之父外来大闾城,却性暴虐,乃是饮酒过度而死,此亦是韦让父母双亡后与泼皮厮混之故,闻言自无异议,鲍礼大笑,为其取字逢渊,并告其曰:“为父为汝取此字,乃是望汝知,逢迎于外,心渊于内,如此方能谋汝之野心,此间之事不会有第三人知晓,为父知汝与计修兄弟情深,今日之事汝不必挂怀,但告其为父已知其才,领其来见便是。”
鲍让自是谢过其父之情,后鲍礼又选一吉日,广邀大闾城众臣观礼,正式将鲍让收入宗庙,冠字逢渊。鲍让虽冒领计修之功,然毕竟自幼兄弟,便收拾心神往来如旧,并将计修引见鲍礼。
寿宴借言巧送礼,献缝道才欲改庭。误带兵册入相府,冒领其功拜鲍父。未知鲍礼如何用计修之才,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