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项宠于寿辰聚十三部族老,言有一事请诸族老相助。
诸族中,公尹部率先答话,公尹部来人乃其族长尹建,其言道:“我公尹部本乃贫弱之属,多得宗项援手,项老有事,公尹部必定竭尽全力。”
随后,门松云仪二人亦言,将尽力相助,司玉两部之后,众部皆因曾受三部之恩,一一应下。
既得其余十二部承诺,项宠遂言诸老曰:“老朽欲上谏王上,新立沿袭制,不必拘泥五年轮换,不知众位以为如何?”
一石掀起千层浪,项宠集结十三部相商沿袭制之事本便无意隐瞒,不过数日,便已传遍佑都,或许再过半月,南疆便能尽知。
当日传出十二部皆应此制,然而项宠却并未于朝会发起提案,佑都一时有如山雨欲来。
时入八月,南疆风带燥意,落叶转黄,天有鸿雁向南,树有初鸣寒蝉,纳古祠中秋意已生。
纳古祠供奉纳古先祖,所居皆乃纳古氏,初来时不过数十人,如今纳古祠外已是民居分坊,各相热闹。
而最近纳古祠者,乃是初代宗正纳古德居所,其院三进三出,未彰其阔而显其雅,虽无广林隔世,却有疏林照溪。
此宅乃纳古德督造,纳古恕入南疆之前,纳古德总理其族,见识广博,有此,院落虽小,却颇得造园精要,掇山理水,自有妙境。
在水之侧有亭,亭中有一男子正浴秋光而读,其三十余岁模样,面白无须,背靠亭栏,潇洒恣意。此人名纳古宁,其父纳古和,乃纳古德之子,纳古宁幼时不喜商事,却也不喜读书,好纠集少男少女玩乐。
家中管教不得,入佑都后,更是鱼入大河,整日集纳古氏子弟与十三部少年游戏。
后年岁渐长,众子弟少年渐行正事,唯纳古宁对诸事皆不上心。
今日溪亭读书,并非兴趣使然,乃是因前日于佑都饮酒时,同宴之中有一人名项奇,乃定北军大将项同之子,于宴中背入秋诗句,一脸陶醉,纳古宁以言语讽其附庸风雅,实则不过一粗汉而已,项奇却笑其不学无术,二人争论开来,借了酒劲,便做下赌,纳古宁若是能写出诗来,项奇便认输。
有此赌约,纳古宁方才在此读书。
不过纳古宁疏懒成性,读了不一卷,便捂头弃卷,仰天长叹,恰逢其父欲出门去,见其如此,问其何为,纳古宁道今日欲要作首诗来,纳古和曰:“宁儿要自己作首诗来?”
纳古宁不忿道:“儿不喜习书父亲不愿,今儿欲作诗,父亲又这般语气,是何道理?”
其父言,既未习书,如何作诗?纳古宁道其正在习书,纳古和曰:“就这般读半卷睡半天,便能作出诗来?”
纳古宁心中不忿,正要一逞嘴上之快,其父又言:“为父为汝寻一良师如何?”
纳古宁当即道:“父亲欲出门何事?莫要耽误了。”
见其不愿,纳古和摇头出门而去。
日渐西斜,纳古宁手中书简便未换过,飧食后便寻纳古和,请其父为其寻一良师,纳古和却正色谓其曰:“东原有老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宁儿以往不愿拜师,也便罢了,今后若不尊师重道,可就难行于世矣。”
其言罢不闻纳古宁之声,回首视之,纳古宁皱眉不语,面色纠结,便语重心长道:“如今南疆已非往年,便是定北军中将门之后,如今也是满口诗词歌赋,宁儿若仍这般不知长进,怕是今日之事便会不绝。”
纳古宁惊问:“父亲知晓此事?”
和曰:“坏事传千里,为父岂能不知?”
纳古宁无言以复,纳古和便再好生劝导,纳古宁当下也是应下,并未再多作辩解。
三日之后,纳古和领纳古宁入百贤坊相府,不日便传前宗正纳古德之孙拜入相邦卫纮门下。
自当日后,纳古宁果然日日执师徒之礼入相府,初时,卫纮只教其识字,纳古宁虽喜玩乐,毕竟也已近不惑,自然还懂尊师重道,并未质疑。往复三两日,纳古宁不禁问卫纮曰:“先生,宁已近三十,并非三岁,先生为何只教宁习文识字?”
卫纮曰:“汝身出宗正家门,并非常人,王上之子尚幼,南疆并无宫学,宗庙子弟寻人拜师倒也无可厚非,本相可为汝师,却不可胡乱教学。”
纳古宁曰:“那敢问先生,何类可教,何类不可教?”
卫纮曰:“习文识字便可教,治国理才便不可教。”
纳古宁曰:“先生此乃最可教最不可教之限,总有靠近可教而远不可教之类。”
卫纮曰:“倒不如纳古公子告予本相,想学何类?”
纳古宁曰:“不瞒先生,弟子想学诗。”
卫纮言:“这倒可教”,纳古宁大喜,便问卫纮,听闻作诗平仄为基,是否先从平仄学起,卫纮却道不必,作诗应先学以简练之语抒胸臆,初入诗道可只凭直觉调整平仄。
纳古宁恍然,深觉有理,又问如何入道,卫纮唤来身侧小少年问曰:“度儿,近日可有听得些童谣?”
侍于身侧者,正是当年污韩怡而自首者之子,林旭子林度,其上前答道:“回大人,小子少入坊间,即便听过,也记不得许多。”
卫纮吩咐林度,明日起多往坊间,将流传童谣记下,交与纳古宁,林度应下退回身后。
案前纳古宁听闻卫纮要林度搜集童谣,不禁问曰:“先生莫非要在下学童谣?”
卫纮理所当然道:“孩童识字不多,童谣非简练上口不可流传,正适合汝研其精髓。”
纳古宁低声嘟囔,那要几时才能作出诗来,卫纮却不理会,纳古宁见卫纮并无更改之意,只好辞别而去。
所谓京中无小事,南疆即便建国不久,佑都也是一地治所,宗庙之人拜相邦为师,且正在盛传沿袭制风口之上,纳古驰几日前便将此事报入承枢宫,只是般慈并未急于定论,直至今日纳古驰传回二人所谈学诗之事,方召赵英吴芒相商。
前已有言,项宠并未刻意掩藏,遂二国柱早已知之,便直问般慈之见,般慈手执翼翻云杖踱步思忖,谓二人曰:“项老此为,乃是不愿坠其项氏声望,此寡人未曾顾及之事也。”
此时仍是午后,殿中虽未开窗,却也透亮,赵英吴芒二人相视,吴芒试探问曰:“王上之意,此事不必干涉?沿袭制可允?”
般慈坐回案上,谓二人曰:“建章,可记得寡人初至南疆,何以建国?便是项和领政,各部自治,寡人王庭不过掌其舵领其向,如今项老所提沿袭制,到底仍是南疆之人如何治南疆,依建章之见,此事当如何可保南疆稳定?”
赵英沉思片刻,谓般慈曰:“南疆治南疆,乃当下之策,虽非数代长策,目下确乃治政根基,然无庸三策,五年轮换,便是要一改南疆先前独部治政之弊。沿袭制并无不可,却不能使项氏独治恕政。西原卫纮如今深得项氏信任,沿袭制未必不是出于其手,王上果真信其所求乃名非权?若是其所求乃权,届时王上十数年之功,恐有倾覆之险。”
般慈再度起身,行至窗边,推窗而望,自殿上凭高而望,正是飧食将近,佑都一片热闹,般慈站窗前长考良久,方言道:“燕飞江飞舟论道,寡人信其心所求者乃名也,若是项氏执意要推沿袭制,无庸可有何教寡人?”
言语间般慈坐回案上,吴芒并未深思,当即答曰:“王上向如人心,若王上认定卫纮乃求名,项老所提沿袭制准了也无不可,东原仪国设有御史府,所为乃监察百官,以往南疆各部自治,若设监察,恐各族误解,如今各族既要进此一步,总要让一步,王上借机设下监察台,如此便能制衡。”
般慈以为然,又问监察台如何设立,吴芒谏言,设监察台方式有二,一者如政法谏设宗司玉般,设尚部掌监察台,二者如谒丞般设纠察史,纠察吏则由各部举人。
监察司既负纠察百官之责,制衡独部治政法谏之用,乃治权之本,般慈自然不愿再设尚部,为此,般慈有意请易昭易公入南疆先行代领,再寻合适之人。赵英以为然,谏言般慈,设立监察台之事应占后发优势,否则恐难以得诸部支持,般慈只言其自理会。
秋松染红,草庐承叶,白鹤山晨阳映褐叶,白云盖红松,般慈亲上此山,请鹤居仙人传信易昭入南疆,鹤居仙人只道可为其传信,不过易公向来行踪不定,不知是否能应,即便易公愿往,亦不知归期。般慈谢过颜尚,礼辞而去。
正巧易公于迟国,得仙鹤来书,传信十余日后便可赶至佑都。
如此般慈一应准备停当,只等项氏提案。
恕十八年九月十一日,南疆朝会依旧,如今恕国已入正途,又与东原锁江盟结为同盟,内稳外定,并无要事。般慈正欲散廷,玉枢使云芝举笏而出,上谏曰:“王上,臣有本上。”
当时般慈本已起身欲走,当即目光一凛,不自觉握紧翼翻云杖,方才坐回上首,宣其上奏。
云芝上奏:“今日乃肇公子两周岁之日,肇公子乃王上之子,未来必会为南疆献策献力。”
般慈手转翼翻云杖,着笑曰:“多谢云玉枢使,不过肇儿尚幼,寡人并无办两周岁宴之意。”
云芝曰:“恣公子与肇公子尚年幼,南疆诸事尚不能为王上分忧,不过能者多劳,王上辛苦。”
般慈曰:“云玉枢使便是上奏此事?”
云芝曰:“正如王上之能远胜两位公子,遂要为南疆劳心费力,南疆之事亦然也,十三部功绩统至今日,项门云三部功绩远胜其余十部,可见三部掌政法谏之能也。臣之玉云部所掌玉枢院,也曾对南疆民意询问收集,各部民众皆言当今三部治理有方。臣请我王,臣依律上谏十三部所请沿袭制。”
般慈遂问何为沿袭制,云芝答曰,所谓沿袭制,便是不再拘泥以往五年换届之举,功绩列于前茅者,可不受换届限制,继续担任前职。
其谏一毕,般慈却冷声道:“云玉枢使在肇儿两周岁之日,提出如此国家大策,可是利用寡人爱子之情乎?”
云芝大惊,忙道未曾如此想过,般慈不理会于云芝,问殿中其余诸部族长可是此谏,诸部族长未敢应语,卫纮出列谏曰:“臣启我王,臣以为云玉枢使之谏尚需商榷。”
随后轻咳一声回至列中,其后诸部族长相继出列支持云芝之谏。
般慈便问赵英吴芒之见,吴芒于殿上言,云玉枢使之谏虽有理,然则南疆十三部,若是皆是继任前职,难免不公,只需保留前任三部候选权便好,般慈当即称此乃良策。
先前云芝所谏乃继续担任前职,经吴芒一谏,却成保留前任三部候选权,云芝自然不愿,再次上谏,般慈言:“若由三部长期独掌政法谏,难免失其初衷,国卿之法乃谋国之谏。不过南疆之政乃南疆治,若诸部皆愿连任,为免失其公允,当改如谒丞般,相邦大廷典玉枢使连任,其下为事之人应由各部举人,并取消宗司玉部之称。”
廷上未有决断,般慈命诸部当日散廷后自行商议,而后再断。
终是三部未敢太过压制其余十族,定计从吴芒之法,保留前任宗司玉三部候选之权。廷议当日,赵英上谏,掌重权者,不惧其庸而畏其私,原有轮换制尚不惧掌权者谋私,今既要废除轮转制,应设监察之职完善国治。
般慈以为然,欲设监察台,命韩亘就任,廷上议论乍起,纷道不可,般慈言,监察台既要监察百官,自然要公正严明,与百官无利牵扯为佳,为何不能由韩亘就任?
卫纮上疏,自古天下文武分治,焉能武人治文?般慈遂问卫纮何见,卫纮言可设一部掌纠察,赵英道不妥,言曰,若由一部掌纠察,何以纠察?卫纮又问赵英又有何高见,赵英言应寻一德高望重,素有公义之人主事,云芝言:“既然要监察百官,依王上及乾师之见,既要德高望众,又要与百官并无利害关系,且要素有公义,令人折服,南疆有如此人乎?”
廷上议论不休,般慈忽言,其有一人,可担此任,云芝问乃何人?般慈谓众人,世有一高贤人称易公,有监理天下之名,乃恕之外相,可担此任。
廷上便疑易公向来云游不定,如何肯来南疆?且其既有监理天下美名,又怎肯久留南疆?
正议论间,殿外传外相易公至,廷上诸公方知般慈早有定计,且易公早已为恕之外相,担纠察之责更是合理,诸公不再争执,恕设监察台,外相易昭兼任纠察史,各部举人为纠察吏,今日廷议,至此告终。
寿宴初传沿袭制,顽徒拜师推波澜。国柱相议定计策,廷上博弈安政坛。未知南疆经沿袭制及监察台两大改革之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