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了。虽然是对许多人许多事都无所谓了,不过,这是武松呢,毕竟是个传说中的英雄。现在,应该说是他的弟弟,是吧?所以,还是让他把思绪,从对她的想象中,暂时引了回来,回到眼前这个,不像现实的现实。
那黑影的步子实在是迈得很大。一声“哥”喊罢,几步就跨到了他的面前。身子果然是极其高大壮实的,就像是一堵高高的铁塔,迅速逼近,把漫天星光顿时都遮蔽了。黑暗中,更是有一股慑人的煞气。纵然他现在的这具肉身,乃是武松至亲的亲哥哥,纵然他前世,早见惯了环球名流、各路人马,也难免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息,扑面而来。
“哥!你恁的躺在这里?是在等俺么?”武松粗声问道。不过,也就是随口一问而已。来到他的跟前,却并没有停留,甚至都没有仔细看他。一边问,一边就伸出大手,轻轻一推,猛地把墙上那扇木门撞开了,大踏步就钻了进去。他根本还来不及看清这厮,究竟是个什么长相。
紧接着,屋里就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显然是在翻箱倒柜。他头脑中的记忆残余,使得他顿时明白了,武松这是回来找钱了。必然是酒后打了人,几乎弄出人命案来,仓皇逃走,却没有盘缠,因此又只好趁着夜深漆黑,潜回来要钱。
似乎,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操作了吧?在过去,武松没少与人纷争斗殴,屡屡打伤人,打坏别人的东西,要赔人钱财,或者出外逃亡躲风,于是吃亏的就是哥哥武大郎,要替他出钱,乃至替他到衙门里去受罪。就像这次一样,正是为了武松,他的这具身体的前主人,武大郎,才被逮到衙门,一番刑讯逼供,终于死于非命。倒是给了他穿越过来借尸重生的机会。
一幕幕的,更多一些残存的记忆碎片,像模糊的电影画面,在头脑中快速闪过,窜连起来:父亲与人纷争后,长年卧病在床。母亲在父亲的床前痛哭悲号。荒山野岭里,一卷草席裹着父亲放进墓地。母亲呕血。大雪纷纷的冬天早晨,母亲突然不动了,弟弟武松还爬在母亲身上喊饿。
邻居们抹着眼泪,同样一卷草席,送走母亲。大雪纷飞,北风呼啸。带着弟弟武松沿街乞讨。一个富户家给的剩饭中有一块冷肥肉,忍着不吃,全给了面黄肌瘦的弟弟。
在炊饼店做学徒,半夜就被老板用棍子敲醒,逼着去挑水生火。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天天这样。弟弟武松整天在外边游荡。武松被人打得头破血流。武松把别人的头砸得鲜血直流。
炊饼店老板搬去东京,留下了一幅炊饼挑子。暴雨,摔倒在地,泥水之中,炊饼撒了一地,卖不了啦,赶快捡回来自己吃,却是第一次能吃饱自己做的炊饼。
武松去拜师学武艺。三天没吃一口东西的自己,连吃一个自己亲手做的炊饼也舍不得。终于攒足了学费,武松一把拿过就走,却没有看到哥哥随后饿得昏倒在地。。。。。。
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了,但这依稀的一幕幕,大体上还是让他明白了,武大郎和武松兄弟俩,这些年来相依为命的境况。和前世书中写的情形,大体上还是相似的吧,武大郎卖炊饼为生,微薄的收入,都是给练武的武松交学费、吃饱穿暖。穷文富武,酷爱学武的武松,却是多亏有个卖炊饼的哥哥。学费之外,武大郎赚的钱,还要常常用来给在外闯祸的武松赔钱、免祸。
母亲去世时,武松六岁,他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武大郎也不过七岁,却就已经长兄为父,又当父亲又当母亲的,担负起了抚养弟弟二郎武松的责任。
这,却突然就让他,刚刚还在冷笑着嘲讽老天操蛋的人,对自己现在占有的,这具丑陋不堪、形同侏儒的身体,竟多了一丝丝认同。因为,这也让他疏忽又想起了自己前世,几乎同样苦难的童年:父母早逝,多亏张明康的父母一度收留了他,给了他一口饭吃,才活了下去,乃至有了后来的辉煌事业。
武松,显然是已经习惯了用哥哥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在外边闯了祸,就回来拿哥哥的钱。然而,这次翻箱倒柜,却一无所获,其实是衙门那些差人来逮武大郎时,已经搜刮过了。武松匆匆翻找一阵,便又大步闯出来,问道:“哥,恁的一个铜子儿也没有了?”
他自然懒得回话。也懒得动弹。只是略微有些认真地,察看着武松。毕竟,也还是有些好奇吧,这个在后世赫赫有名的梁山好汉、打虎英雄,他现在的弟弟,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光线幽暗,漫天星光都被武松自己遮蔽,很难看清楚武松的真实面目,但黑暗之中,武松的一双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透出桀骜不驯的光彩。还有,就是从武松的声音来看,此时的武松显然还是非常之年轻,嗓门乍破,虽然中气十足,但仍然没有完全消除童真稚嫩。纵然身材已经是如此高大,煞气如此之重,但或许,武松不过仍然是正处于青春期,十三四岁的年纪吧。
这个,是个少年版的武松。
武松见哥哥没有出声,却是一楞。若以哥哥以往的性情,但凡是见到武松,是一定会叽叽喳喳,说过不停的,就像是武松已经记不清面目的母亲一样。哥哥不说话,那就是反常了。虽然是年少鲁莽,不过,武松毕竟不是个笨人,说精细处,其实也甚是精细。察觉哥哥反常,便附身来看。
这便离他更近了。一股更大的逼人的煞气扑过来,纵然是他这种见惯了惊涛骇浪、与各种各样的狠人都打过了交道的人,也能够感受到这种浓烈的气息。而昏暗之中,也终于能够把武松的面目看得更清晰些了,却是浓眉大眼,粗大的鼻梁,嘴唇厚厚的,虽然不是十分的端正,却也充满阳刚之气,当是耐看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他这具身子一母所生的亲弟弟。
昏暗之中,武松虽然看不见他身上有无伤痕,但哥哥奄奄一息,见到自己归来,也只是不说话,使得武松的身上,突然勃发出一股浓浓怒气,也使得身上那股煞气更加明显。虽然是黑暗之中,也让人感到有一匹发怒的恶狼逼近跟前。
一双粗得如同松树皮的大手,往他脸上头上胡乱摸来,要看他伤在哪里,一边狠声喊道:“哥,你莫不是伤了?怎的伤得这么重?是谁敢打你?遮么又是衙门里的那些杀才贼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