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文令
作者:涂山稚筠
第一章山野
春日的午后,暖阳和风,郁葱的山林间有着几间草庐,四周仅用竹制篱笆围着。此时的庭前抽着芽的银杏树下,一男一女正在对话,两人似是主仆。
“根据陈九仞他们的探查,此次出手的凶人主要出自苗寨,认出了为首的是土虎石仲义,被小姐杀退后,逃往大宋山小寨藏匿,我们的人留在四周监视,消息传来前尚无动静。至于伤了小姐的那两人,在途径江陵城外时转道向北,期间与缀在后面的兄弟短暂交手,折了一人,重伤一人,之后不知所踪。此外,杀伤公子护卫最多的弩箭,观其箭头为精铁铸,精煅三菱形,箭身短,应是御前司的特制军弩。”模样四十许的男子沉声说道,看他身着褐色土布短衫,头戴巾帕,神情木讷,低头躬身,打扮状似挑夫。
“不要动他们,探明江陵城周围还有没有埋伏便可。仅凭一些弩箭也不好胡乱猜测背后之人,根据另外那两人的招式路数,我隐约有些线索。先继续探查他最近接触过哪些人,对伤亡者的家属好生安抚,之后等我传讯再论其他。胡叔,你可以回去了。”神色清冷的少女平静说完便转身向房门走去。
胡叔低头称是,并不在意少女的冷淡,也不敢去看那行走间的摇曳风姿,此时的他皱着眉,有些话似在纠结要不要说,沉默数息后终是开口道:“小姐既已脱离周家,屋内之人也与您并无太大干系了,为何还要趟这浑水?何况寨中妇孺老幼和一干家生子也需要小姐牵头安排,居中做主。”
少女并未停下脚步,仅回答:“知道了。”
胡叔无奈告退,早有预料会是如此,小姐自从九年前家中遭逢大变,到寄人篱下,再到被安排至御尘道人门下修习道家经义和剑术,性情变得愈发坚忍淡漠,决定的事,旁人劝阻无用。家仇深恨本不该由这幼时烂漫聪慧的小女子扛起,但顾氏余下众人也只有这一位长房嫡女能汇聚在一起。自己与其他幸存的忠仆世受顾家恩义,荣辱一体,往后就算再难,也总会有希望的,勉力效死而已。胡叔如此想着,到小院门口给两匹毛色一黑一白的骏马喂了精料,再卸下来时自己骑的马上驮着的一些药材衣物与吃食日用,随后奔马离去。
再回头说那少女,年方十七,芳名桃夭。她面容姣好,星眸冷冽,眉心微皱着,挺翘的精致鼻子下,皓齿轻咬着粉唇,似是隐忍某些痛楚,雪白的脸上泛起些许红晕,略出的薄汗衬得肌肤更让人心动,当真是英气与诱惑并存的美人。身上的月白色衣裙因前番打斗多有破损,隐约可见上身内着软甲,三千青丝简单盘起,仅用一支木簪固定,一身简素,不饰一物,配上点缀其间不知是她的还是敌手的斑斑血迹更显惊人。自她师傅羽化之后下山的两年间,无论江湖行走还是为投奔来的族人争取生存空间而进行的厮杀,杀人与受伤都是常有,靠着坚毅的心忍过最初的不适和仿徨,一切都好像变得理所应当。
她走进无甚装饰的屋内,看着竹床上挺尸一般动也不动的俊俏少年,此时的他面色苍白,脸上身上满是血污,仅有胸口处一片渗血的白色绸带和其下覆盖在创口的黑黄药泥提醒着这身体主人并没有被放任不管。顾姓少女看着他徐徐起伏的胸口确认了存活,又望着那脏兮兮的俊脸,没有一丝动手去擦干净的意思,既无必要也无兴趣。
顾桃夭于大乱后被接去周家生活,再到后来拜师习武,离开周家,记忆中和他相处时间不多。初见时他还是装大人的小屁孩模样,当时沉浸在悲痛中,幼小的自己不停哭泣,他肉乎乎的小手拿着绣有古怪图案的手绢,花花绿绿,大概是一朵牡丹?口中念叨着别难过,以后我照顾你之类的安慰话语,然后走向了另一边,也有一位与自己一般粉雕玉琢的可爱囡囡,她也在不停哭泣打闹,难过地喊着爹爹娘亲,两人都有类似的命运。
之后就是各自被安排了学业和生活,自己也慢慢知道了那孩子的周家,自己的顾家,另一位妹妹的陆家是世代通婚的南方世家大族,因为朝廷南迁导致一连贯的权利倾轧。失败者身死族灭,获利者弹冠相庆,周家通过割肉和自请西迁江陵为王牧土,保住了家族延续。即使年幼,在那深宅大院间隐隐的排斥或带着可怜的眼光也深深刺痛自己,也曾在漆黑夜晚不停怀想已逝父母家人带给自己的温情喜悦,自己还在真正的家中翩翩起舞,嬉戏游乐。然而,现实总是现实,小小女孩学着用冷淡包裹自己,掩藏痛苦,试着不去在乎周围的一切。她暗暗想着能学会什么有用技艺,以期在将来探清事情始末,解决幕后之人或者中途身死解脱。
其他两个孩子,彼此也都有奋进理由和毅力,当时也不想去探究,再到自己的师傅,那位剑术惊人的女道来他家做客,无意间撞见十岁的自己照着平时爬墙偷看周家校场家将学来的招式,用稚嫩的身躯练着站桩,拳脚功夫以及粗浅剑术。也许是自己真有过人天赋,之后便被收为弟子,离开了那块四方天地。
待再次回来时,已是昨日,与他仅匆匆一晤,彼此没有过多交谈。他好像也是急于出门去做什么,脸上写满不安。而后自己平静地与他父亲交涉,取消了一些事,又答应了为周家办事三年的条件后便也离开。
随后在城外便遇见了他的护卫被人杀尽,自己赶到救下了他。
少女再静静地打量着竹床上没有丝毫动静的人,有些疑惑他怎么还未醒来。这箭创也不算重,有悍不畏死的护卫替他挡住,弩箭直接射穿其心脏,带着余威向后扎入这公子右胸,却也入肉不深。胡叔为他包扎过后,也说只是痛晕过去,不久便会醒来。莫非这公子哥长大了反而胆小,是被吓晕了?她微抿着唇,懒得去想,没死就好,过两天确认江陵周围没有其他埋伏就送他回去便是。
后背右侧的痛感再次传来,少女轻皱眉头,缓步走去另一间屋子检查处理伤势。
“嗬~嗬~”大雨后的粤省山间国道异常湿滑,而两旁的绿植,各类乔木相映成趣,行驶在前往高速路口的一辆白色A4谨慎地通过着一段位于山腰处的滑坡高发路段。在进入一个近乎100度的急转弯时,一场灾难毫无征兆的来了,巨大的半挂车自对向撞来!完蛋了!
咚的一响过后,李洵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气囊与侧气帘迅速弹出护住身体,车上的文件四散飞舞,一些准备送人的礼品上下翻滚,更有些重重的摔打在他的身上,顿时鲜血淋漓,他此时却感觉不到痛。好似期间还有噗呲的一声,像是什么刺穿厚窗帘的声音。
仿佛经历了一世纪,终于在嘭的一声后,车身左侧着地,伴着因受惊而四处乱窜的蛇鼠鸟雀,事故灯一闪一闪,碎裂的车灯上附着的雨水细细流淌,不知是在为自己难过还是为主人悲哀。原本充满流线型的车身此时看不出半分美感,沾满滚落山涧时留下的污泥与枝丫草叶。
更令人心惊的是,一根从左前方直刺而入,穿过破裂车窗从右后而出的竹子,看上去像是山民劈砍后的成果,头是斜刀切口,尖尖探出,上面沾满猩红鲜血,又以翠绿竹身为底衬,让人顿感心惊!
“嗬嗬”剧烈痛感直刺大脑,仿佛要让这一腔豆花崩裂而出,李洵双目赤红,口中发不出声音,只有无意义的嘶嘶嗬嗬的抽气声夹杂着两三次吐血的干呕。
低头看了看胸口插着的翠竹管子,李洵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无语,自己作了什么孽要被这样惩罚?!大好的人生啊!毕业工作两年,正志得意满,享受着忙碌而充实的工作与生活。自己喜欢旅游,喜欢倒腾一些小手工,除了在追的妹子还只给牵牵手有些遗憾,但迟早都会有的不是吗?顶多自己上班少点摸鱼,不逛某乎和刷视频便是了,老天何至于此啊?马上死掉还好说,这一阵阵的剧痛是要怎样?
他又咳出一小口血,里面好像还混着小碎块状的什么东西,李洵就着剧痛恍惚地想着。左手好像卡住了,身子被这该死的棒子串在座椅上动弹不得。右手似乎还能动,颤颤巍巍地搜寻着四周,想着打个电话给爸妈或者弟弟,噢,那个高冷女神就算了。
他最终却什么也没摸到,只有被水打湿的纸张。
黏糊糊的,真恶心,和自己流出的血一样,和这说不上不公的老天一样,他这样想着。
“Hi~Siri”李洵做着最后的挣扎,仿佛秋后的蚂蚱,视线透过龟裂的车前窗,隐约看到不远处的小河在静静地淌着,并没有因为这小小动乱而改变什么。
原先四散的小东西们也渐渐回窝,顶多好奇地看一眼这边的奇景。山涧雨后起了薄雾,朦朦胧胧,是一番好景。李洵晕沉沉地想着,身体里的血快要流光了吧,好冷啊,意识慢慢模糊,爸爸妈妈还有好弟弟永别啦,别担心,若有下辈子我应该还会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