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安命侯
过了寒食节,京城里的烟火又升了起来。
在家里闷了整一天的夏丰安可算是解脱了,一大早便去了街市口的早点铺子要了一份阳春面,加了大份儿的葱花。
没有味精,灶边都是扣扣索索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盐巴,一碗面的味道全仗着老板的手艺兜着。
可惜,老板这手艺也不能够恭维,面条做的是一天一个味道。
夏丰安总觉得如果没有自己,这老板怕是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夏丰安从荷包里解出了几枚铜板,相当大气地排在了桌面上,然后施施然地踏步离开。
走了两步,掂了掂荷包之后,又立马回来,摸走了多给的一文钱,然后方才稳稳当当地踏步离开。
衣服上面一身补丁的老板摸走了桌上的铜板之后,拿起大勺舀了口锅里的面汤尝了又尝,他也很少会尝尝自己的手艺。
勺子里没有化开的盐巴就这么连着汤一同滚进了老板的肚子里去,齁得老板龇牙咧嘴,早早地便撤了摊子去找郎中了。
另一头夏丰安一边摸着肚子,一边晃晃荡荡地沿着小巷走回了他的宅子。
穿越过来这么多年,夏丰安还是没能习惯化石能源时代前的餐桌,总觉得吃来吃去,碗里都有一股柴火味儿。咂着嘴,却怎么也吐不干净这股柴火味儿,不过就这么晃荡着晃荡着,夏丰安也来到了自己的家。
夏丰安家的宅子不大,但是左邻右舍却都无人居住,因着配上门口那两个不知道何时立起来的石狮子看起来倒也有些气派。
每次走到自家的宅子前夏丰安都要再三自我催眠:这里是我家;门上的牌匾写着的“安命侯”说的是我;那个正蹲在台阶上一脸幽怨地看着我的老头儿叫福伯;我是夏丰安,我是京城太岁。
穿越者们,尤其是从社畜阶级一跃变成腐败落后的官僚阶级的穿越者们,总是很难适应这种身份的反差。所以,夏丰安每次进门前都得自我催眠一下。
福伯见着少主人又和往常一样,站在门前,双目失神,神游天外,便赶紧走上前去,招呼着夏丰安。
“小殿下,你......”
还没有等到福伯继续说下去,夏丰安就立刻用手捂住了老人的嘴巴,把他整个人连拖带拽拉进了宅子,然后忙不迭地关上了大门。
夏丰安长得矮小,即使是福伯这样身材佝偻的老人,夏丰安拽起来也是花了不少力气。
好不容易把福伯拖进了安命侯府的大堂,夏丰安连忙扣上了大堂里的四扇大门,擦了擦掌心上面的唾沫星子,然后才回过头看向坐在太师椅上的福伯。
“福伯,我说你以前好歹也是在宫里面待过的,怎么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呢?上个月月初,就因为礼部尚书在朝堂上面提了嘴我王兄当年的功绩,然后就被革职查办了。你现在这么招摇,是不是哪天让上面那位爷把我俩也一块拿下了,你才满意啊?”
夏丰安虎着脸看向福伯,而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则是皱缩着脸上的褶子,露出了尴尬且难看的笑容。
“小殿下,不是,小侯爷的意思,奴才懂。武狗窜乱社稷,僭越大统,眼线遍布整个京城。我们要是图谋大计,还得懂得藏拙的道理,小侯爷还是你想得周全。希望小侯爷能够早日匡扶道义,清白人间。”
福伯一边说着,一边点头。他前半辈子一直是养尊处优,对于这种人心算计的事情算是一窍不通。
如果不是跟着小殿下一起藏拙的话,他可能早就被探子拿下送去刑部查办了。
现下又是对着夏丰安一同吹捧。
“好了,福伯,你也不要太过在意这些个小事儿。我们藏拙藏了这么多年,你一时口误也不至于让那武狗起了斩草除根的打算。我回书房待着,算计算计之后的大事,你自己该干嘛干嘛去吧。”
夏丰安招了招手,示意福伯退下之后,才走出大堂,转身前往另一侧的书房。
夏丰安贵为安命侯,也算是一方侯爷,但是每个月的饷钱月例却是着的是皇室宗族里最低的一档,手头总是皱得紧。
所以他也只能每天图便宜去吃街市口的那家阳春面。
所以他除了福伯之外雇不起其他家丁丫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所以多数时候,他在书房写写画画也不怕有人进来打扰。
翻开柜子,在一大堆废稿中,夏丰安找到了自己的日记本。
起初是日记本,后来是旬记本,再往后则是月记本,现在就干脆是随想本,想到哪记到哪。
他与造纸司的那些人有些交情,拿些便宜的纸墨不算得什么大事。
因此比起其他需要花钱的娱乐,夏丰安也就只会玩弄玩弄笔墨这种便宜的行当。
日记本里琳琅满目记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夏丰安管他们叫做世界观设定。
毕竟是一名穿越者,夏丰安至少在起步阶段的时候维持着穿越者的高素养,早早就摸清了世界观的底细。
类似于所有的架空历史小说的背景一样,夏丰安所在的是一个和正统历史似是而非的封建王朝。
三年前,前朝兵马元帅武冲造反谋逆,连着杀光了旧帝和他膝下的四个皇子,新立了武朝。
夏丰安是旧帝最小的皇子,武冲最后选择了放过他。
不过他之所以能够逃脱,只是因为武冲想要昭示自己的仁德,所以放了当时病重的夏丰安一马而已。
后来武冲分了夏丰安一个安命侯的爵位和一个京城太岁的诨号,就是让他老老实实地安于天命,做个闲散太岁而已。
现在的夏丰安就是在原主病重的时候穿越过来的,起初他也有些脾气,毕竟被人当成刘禅这么养着,泥人也会升起三分火气。
然后他就被武冲对待其他叛军的雷霆手段收拾得服服帖帖,早早就准备好躺平了。
至于和福伯说的藏拙大计。
什么是藏拙?京城第一高手,西凉第一柿子那些才是藏拙,这些人只要有点空间就能阳光灿烂。
自己这种要功夫没功夫,要背景没背景的安命侯就算从京城里滚出去又能怎么样?照样还是翻不出几点水花。
倒还是不如老老实实地当个京城太岁,做自己的安命侯实在。
只是为了不让老人看到自己这幅咸鱼模样,于是效仿先辈整了个韬光养晦的计策而已。
夏丰安把自己的日记本卷了又卷,叠了又叠,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柜子的最下层。
夏丰安这边正收着东西,另一边的人马手脚也没有闲着。
武冲看着台下探子们的回报,摸着下巴,细细思索。
“好谋无断,见利忘命。”
良久,他才慢慢悠悠地说出这八个字。
坐在这个位子已经三年了,武冲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不少。
他喜欢上了这样说话一顿一顿的,没有什么腔调的变化,只是把一句话慢慢拉长到两句话、三句话的长度。
然后借此来看着对方,看着对方的眼角、嘴唇、瞳孔还有其他地方被自己的话语撕扯的模样。
跪在最前面的人衣服上一身补丁,但却也是这批密探里的头子。
听到圣上这一串意味深长的话语之后,立马磕头如捣蒜一般,连忙请求圣上从轻发落,再给自己宽限点时间去打探消息。
武冲挑了挑眉,他刚刚只是随口念了句太傅教过的掉书袋而已,这些探子们就胆战心惊成这副模样。
见到这些人的窘态,武冲也是舒心地笑了笑,先前在朝堂的不快也一扫而空。
为首的探子虽然听不懂先前圣上所说的那些云里雾里,但是也终归有些眼力见,知道圣上并没有动什么肝火。
于是圣上甫一招手,便领着弟兄们一起撤出了尚书房,生怕等会儿真得招惹到圣上,落个什么惨痛下场。
武冲看着自己空抬的右手和忙不迭告退的探子们,哑然一笑。
自己刚刚只是想让他们几个把尚书房的门关上,自己好再嘱咐他们几句监视那家伙的要点。
谁想到这些家伙自作主张就这么撤了。
不过武冲也无意因着这种小事,大动干戈。
自己也是行伍出身的人,自然知道赏善罚恶的分量。
反正对方只是自己的掌中之物,总是逃不脱自己的掌握之中。这些要说的要做的,总归是有机会提点他们。
武冲慢慢悠悠地从案几后面站起身来,仅仅只是批阅一上午的文书,他就有些力气被抽干了的感觉。
他伸出了自己宽大的手掌,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埋怨它为什么就抓不住笔杆子一样。
和这京城里的很多人一样,九五至尊的武冲不时也会看着些奇怪的东西开始发呆。
武朝初年,似乎和那不久前的夏朝末年没有多少变化。
很多人家甚至一觉醒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坐在龙椅上面的那一位已经换了姓名。
武冲屏退了身边的众人,慢慢走到了尚书房的外面,抬起头仰望着天空。
寒食节刚过,天空在瑟缩中彰显出一点儿闲散的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