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若钧让任秋风把他带进大牢,任秋风没有拒绝,也没有跟随,吩咐狱吏不要打扰,只是在一定距离外便可。
他在一间昏暗的牢房前站了许久,里面坐着一个人,长发落在肩头,已有些凌乱,点滴难得的光线洒在她侧扬着的脸上,让那张脸看起来依旧晶莹,似乎没有因为牢狱之灾而稍有变化,只是已实在缺少了信念,有种深深地绝望感。
“我既已说过,就绝不会多说,你等下去也没有用”女子的声音有些干涩,却极是平静。
梁若钧没有急着说什么,而是在很认真的看着她,好像在打量一处美景,一卷画。
忽然,他紧闭双眼,像是遭受了什么打击。
李彤云似乎也感觉到他情绪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差异,她不相信这个让人完全看不透的男子竟也会流露出异样。
“我不会逼你”
“但这一次不同,你知道沈醉刚被提走,这…不合情理”
“呵,我们这些人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这么久,早就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了”李彤云本以为他有什么能够令自己稍感兴趣的话题,没想到不过如此,冷笑起来。
“他只剩下半条命,死在哪里难道你也会关心?”
梁若钧有些迟疑,“也许…”
“不只是生死那么简单”
“那你告诉我还能怎么样?这一年之久,你们从我们这里找不到有价值的消息,难道还会留着我们,今天是他,明天是我,又有什么干系”李彤云声音凄然,这一年多的时间,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她全部的信念早已消磨殆尽。
“只是可惜,此生再也没有机会,我…我真的很想方面问问…”
“李姑娘”梁若钧打断了她,“你可知沈醉在这世上还有没有什么人是他最为看重的”
“你说什么?”李彤云问道。
“是不是还有什么人值得沈醉牵挂,你若知道一定要告诉我,他们现在可能都有危险”
李彤云沉默了,为了保守秘密,她可以不顾自己的生命,她相信沈醉一定也跟自己一样,可是梁若钧的话却触动了她,因为别人或许不知,她却知道沈醉的身世,十年前他家中遭逢巨变,只剩下他跟妹妹相依为命,而数月之后,妹妹也失踪不见,他苦苦寻觅十年,正是因为她才加入紫极楼,沦为杀手,别人或许都有所图,唯有他,一边干着杀人的勾当,一边却是在寻找当年的小女孩。
“他…他有一个妹妹,兄妹分别十年,他一直在找”
梁若钧吸了口气,仿佛什么终于被证实,“那就没错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他想明白之后,再不耽搁,便要离开,却听到身后的声音。
“如果可以,请你救救他们兄妹,他们实在太可怜了”
李彤云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按说他们是对立的关系,总不能期盼敌人的怜悯,梁若钧之所以接近自己,不过是为了解开紫极楼留在他心里的疑团,世人逐利而动,谁又会平白无故管他人的闲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许是为了沈醉吧,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我会尽力而为”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说完就想马上收回的话等来了答复,这看似简单的几个字,却足以让她对背对着自己的那个人刮目相看。
梁若钧没有回头,他忽然抬起头,“不管遇到什么都别轻易放弃自己,因为你的人生不该在这个阴暗的地牢中结束”
望着走进漫长通道的背影,耳边回荡着他最后的话,李彤云泪水盈眶,不是感动,而是悲从中来,如果是她心中的那个人对她说的这样一句话,就算让她死千次万次也再无遗憾了。
天牢当中,守卫森严,这里与别处牢狱不同,是实实在在的皇家狱所,关的无不是参与过惊天大案的皇室宗亲,可以说是唯一一处直接受皇帝管辖的牢狱。
“天牢”两个大字如同两把利刃,让巍峨的门楼充满威慑之意,展现着皇室威严,别说是普通百姓,就算是朝廷里的大臣没有旨意也不敢稍有接近。
这时,距离皇帝寿宴遇刺已经过去整整一天,天牢里透着一股难言的味道,全是因为昨夜由御林军送进来的一个犯人。
很多人想不出那样一个行刺陛下的刺客在落入天牢时还怎么会如此平静,但他们知道正是因为这个人,让狱中所有狱吏狱卒都开始小心翼翼,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这时候,已经一天一夜未曾开启的天牢大门打开了。
一队带甲御卫就停在大门内,此刻个个屏住呼吸,不知道来者会是何人。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天牢守卫使,属三品武官,平时为人谨慎,这也是他能多年位居此位的原因,不过毕竟是皇家禁苑,比别处不同,他这个三品武官却是直属天颜,其他人无权干涉。
但今天他却分外客气,踏进大门后侧身引路,将一个身穿黑莲碧水锁云袍,头戴乌色沉水冠,他怀里抱着一物,露在外面是卷轴一角,细看上绣祥云瑞气,一双威气十足的龙睛摄人耳目,非同一般。
“蓝总管,您先请”
蓝湛也不客气,朝他抱了抱拳,擦肩而过时故意侧身,“袁总使,你我可有多年未见啦”
袁正武也露出微笑,“确有几年了,想来上次开启这天牢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袁大人,天牢里少两个人,你啊少操心,对皇室,对陛下都是好事”
“公公说的是”
两人一起步入院内,袁正武却停下脚步。
蓝湛立即会意,不慌不忙将怀里卷轴抽出来,双手捧着,“袁大人,这是旨意,今夜我来也别无他意,只是进牢房见个人”
袁正武捧过旨意,他自然也明白,有些事圣旨当中不可能言明,需要他自己会意,而身为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蓝湛此来自然是为沈宛来的。
“公公尽可前去,我在外候着便是”
蓝湛点了点头,便带着两个小太监跟着狱吏走进东阳王朝最严密最坚固的牢狱。
天牢之中,黑暗在熊熊火焰前避退不已。
沈宛坐在木椅子上,面前是一架方桌,摆着已经冷去的食物和些许饮水。
单是牢里的境况,这天牢便与别处不同,算得上是狱中优者。
在烛光下,她的脸颊显得白皙里透着一缕并不相配的愁红,乌黑如瀑的长发有些散乱,一双柔美的眸子里仿佛填满衰败的枯草,她可以不顾自身置身之地,却无法忘怀被带走时六皇子那错乱惊慌的眼神。
尽管挣扎许久,她还是没有料到,自己对他的伤害会是这样的深。
现在她更为担心的是那个倔犟的男子会为了她这么一个不值得怜悯的女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那样一来,她就真的是百死莫赎了。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而且越来越近。
在这空荡的牢房里,哪怕一丝声音都恐怖如斯,但沈宛依旧平静,因为她早已准备好去迎接那一刻的到来,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来的快些,那样或许就不会留给他为了自己而做出冲动的举动,更不能留给那些早就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政敌机会。
但她不会自杀,因为她需要给朝廷和皇帝一个交代。
她缓缓转过头时,就看到了蓝湛一行人,依然没有任何意外。
“该来的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