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瘦如柴的白马,身上驮着两人还奔驰如飞,不但毫无虚弱力竭之相,竟然还能把后面紧追不舍的一群马匪的给遥遥甩到了身后,简直不可思议。
眼看着追逐的目标消失不见,首领七窍生烟。
他恨恨抽了黑鬃马一鞭子,黑马长嘶一声,却怎么也提不起速度来了。
等他回头一看,自己的那些手下更是累得不行,都快要从马背上跌了下去,气的更是厉害。
可转头一想,这也不能怪大家无能,要知道他们所骑的都是一等一的良驹,哪知道居然会追不上那匹干瘦的老马?
再这么追下去也是无用,在这茫茫沙海中,只要一阵风就能把马蹄印覆盖的了无痕迹,若是迷了路,怕是连他们也都不妙。
他拉下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然后伸手打了个手势,让大家暂时停下休整,但不代表这样就结束了。
沙海上冷风如刀,于平静处掠起无数涟漪。
由远而近,忽如惊涛。
天色愈发晚了,风也更加彻骨。
白马像是发了疯一样的跟身后的那些追逐者赛跑,直到全都被甩在后边不见了踪影也毫不停歇。
“噗通”一声响起,像是什么掉进了水池一样,但很快声音就落在了身后。
蔡文姬全身都紧贴在马背上早就七荤八素什么都顾不得了,自然是未曾察觉,但白马却明显的感觉到身上的重量立时就轻了许多。
白马又奔出去数丈,前蹄跃起硬生的停了下来。
蔡文姬险些跌下马去,惊觉之下缓过神来,才发现白马不但不再往前,反而回头往回。
她心中着急,生怕又被那群人追上,可不管如何,白马都丝毫不理,直到看见在沙丘里滚了一身尘土的人时才明白,原来是张凤白。
张凤白手拄着太白剑,脸色黑中透黄,额头上的青筋显露,看到白马又跑了回来,好像松了一口气,转而又是大笑。
“好啊,原以为这辈子有酒有剑就足矣,现在看来把你放在第三的位置上实在不妥!”他这句话自然是对白马说的。
白马“哼”了两声,却不再理他。
看到蔡文姬投来明暗不定的目光,张凤白也不在意,拄着剑勉强起身。
这时,斜着排云而上的一处高高的沙梁上传来凶恶的风声,沙尘扬起。
张凤白斜眼仔细看了一阵,微微皱眉道:“这个时候正是沙尘暴来临的时间,不能再往前了,只得找个地方先避避再说!”
蔡文姬此刻整个如惊弓之鸟,虽然是张凤白从杀人如麻的马匪手里救下的她,但既不相识,看他模样又实在不像好人,不免心里隔着一层鱼皮纱,哪里就肯轻易信任。
可她知道张凤白说的不错,风声鹤唳如同滔天的巨浪,听这气势就够吓人的了。
张凤白看她模样,以为是被即将到来的沙尘暴吓坏了,在深深的沙子里奔了几步,拍了拍胸脯道:“你不用害怕,这点倒也难不倒我!”
他在天瑞十一年的三月初三出的玉门关,如今已经三月有余,纵马巡游,不但把自己变成一个活脱脱的邋遢汉子,更是让白马足足瘦了好几圈。
唯有一样,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活下来就自有其独特之处。
他提气在沙丘前后左右来回兜了一圈,心中便有了计较,这一次他却没有再上马,而是将马背完全让给了蔡文姬。
在夜幕真正压下来之前,他们果然找到一处躲避风沙的好地方。
瓦砾横丘,看起来好像是几间房子的残骸,早就被风卷的差不多了。
以此不远处有几块巨大的石头横七竖八的堆叠在一起,张凤白扶着蔡文姬下了马,一起从大石中间的缝隙钻了进去。
石头所围中间除了一棵干秃秃的树还有几堆大小不一的骸骨,把蔡文姬吓得惊叫一声。
“这是第一次出玉门关到这种地方吧?”
张凤白一边挥舞着太白剑把骸骨尽量扫的远些,一边把能捡起来的干柴都收拢。
“像这样能躲避风沙的地方可不止你我需要,躲进来的野兽也不在少数”
他侧目看了一眼那些碎成一堆的白骨,淡淡说道:“沙尘暴在沙漠里最常见,也最是难测,有时只一两个时辰,有时几天不停也说不定。所以不一定有幸躲过风沙就一定能走出去,它们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这句话说的虽是事实,但这种恐怖气氛下对蔡文姬来说实在有些难以接受,她的脸都吓得白了。
张凤白把干柴收拢支好,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将火生了起来。
“今夜就在这里休息一晚,或许明日一早沙尘暴就过去了”
看着蔡文姬紧张的样子,他就知道原因所在,这世上好人本就难当,何况是孤身男女在这样的境况下,任谁也不敢轻易放下芥蒂。
于是,他刻意找了个离蔡文姬远些的地方扫了扫石块,然后躺了下去。
仰头望天,一轮皎洁的明月在云层中穿梭,四周环着斑斓的风晕。
看来这场沙尘暴是没那么快就停了的,他更需要好的休息来补充体力。
蔡文姬坐在火堆旁,见张凤白自顾自的躺下,这才把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放下。
望着肆虐的火苗,听着风在怒号,她从内衣领子贴身取出一块龙形玉坠,看了一眼又紧紧握住,努力的感受着玉质传来的一丝暖意。
她出生在京城帝师家里,从小条件优渥,锦衣玉食,父亲蔡问天对这个天资聪颖的女儿视为掌上明珠。
或许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肩负着家国安危走出玉门关,去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要去嫁给一个更是完全陌生的男人。
在听到西凉使者进京的消息时她实在无法接受,但见到父亲于无人时哀愁的样子她又终于不忍。
谁说女子不如男。
她豁然起身,那时候的她还无法想象出了玉门关后是怎样的景象,更不会想到自己会在风沙哭嚎的夜晚跟一个陌生男人躲在这样的地方。
“哎”她幽幽叹息,一行清泪珊珊落下。
“你没事吧?”一个浑厚男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耳边。
蔡文姬心立时一颤,那只一直按住的手就像弹簧一样弹出来,寒光掠影兜向对面的人。
张凤白迅疾跳开,眨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刚还哭的像一只受伤小鹿的美丽女子,瞬间就变成了一只刺猬。
蔡文姬匕首没有碰到张凤白,反手落在自己雪白的颈子上,眼睛里明明含着泪水,却喷出两道愤怒的火来。
“你...你想怎么样...我大不了一死”
张凤白无奈的吐了口气,把手里的水袋往前递了递,却不敢再上前一步越过那条无形的禁区。
“我睡着了才想起你可能会渴...”
见蔡文姬没有言语,他把水袋丢在她身旁。
蔡文姬这才明白是自己错怪别人了,低头看着水袋怎么也说不出话。
“我记得这把匕首不是掉了吗?你是什么时候又捡起来的?”张凤白小心的搭话想消除此刻的尴尬气氛。
“我...我随身带了两把”
蔡文姬的声音很轻,就像蚊子一样,张凤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心想女人的心思还真是自己根本无法想象的。
他干咳了两声。
“我听为首的那个在问玉玲珑,是什么东西?”他害怕尴尬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次蔡文姬并没有反感,而是轻叹一声。
“我从没听过,实在不知这玉玲珑到底是什么”
“我只是奉旨去西凉嫁给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人,也从没人跟我说起过玉玲珑这个名字”
张凤白搓了搓手,看起来她是真的不知道,不过对自己来说并不重要。
他仰着倒在地上,说道:“不管什么事只要想开就好,只要人活着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听着张凤白的鼾声,蔡文姬也终于困得睁不开眼睛,和衣而卧,渐渐谁去。
夜梦无声。
架在干柴上的火焰努力的抵挡着这彻夜的寒风,但在无边的沙漠里显得实在太过渺小,如果不是困的实在厉害是绝对无法在这样的环境里入睡的。
就算是在愤怒的寒风里,即使蜷缩着身体也无法真正感受到暖意,躺在满是黄沙和碎石的地上的张凤白和蔡文姬还是睡着了。
白马靠在石头上时不时发出两声咀嚼的声音。
一切惶惶不可终日,一切又都安之若素。
蔡文姬睡着睡着梦境消退,就听到了人的声音,她顿时大惊,就算是还没有完全从睡梦里醒来也像是一只胆小的刺猬一样想要缩紧身子,把身上最坚硬的一面拿出来。
她没有坚硬的刺,只有唯一的一把匕首,所以还没完全睁开朦胧的睡眼她就在四处寻找那把匕首。
好在匕首还在,她身前也没有人。
她惊慌失措的拿着匕首指向前方,而隔着火堆,只有张凤白坐立着,正咬牙打开一个白色的小瓶,把粉状物倒在小腹那处扯开衣襟的伤口上。
血在地上流出一条深红色的痕迹,最靠近火堆的地方已经烤干。
“你受了伤?”她还没来得及收回匕首问道。
张凤白把药涂好,忍着疼痛挤出一丝笑容道:“是被流箭所伤,本来是想等你睡熟不惊动你的,没想到还是把你吵醒了”
“不过这都是小伤,想当年我...”
还没等他说完,蔡文姬已经起身走过来,在他面前俯下身子,不由分说的开始动手替他包扎起来。
“若是不好生处理,这伤口很容易发炎”
蔡文姬看起来是个柔弱的女子,处理起伤口倒也细心。
张凤白双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悬在半空,一边咬牙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同时也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她脸上虽也染了许多尘土,可还是肌肤如玉,在暗淡的火焰照耀下闪着明丽的光。只无形瞥见一眼他就立即别过脸去,如此近在咫尺的面对一个女子实在比乱军中厮杀还要让他难受。
可是他眼睛可以躲过不看,却止不住一股淡淡的香气混着泥土的气息一起钻进他的鼻子,让他脑袋里嗡嗡直响,心也怦怦直跳。
他少年出江湖,何曾想过会在一个女子手上变得这般乖巧起来,不由分说把腰间的酒葫芦抄了起来。
可酒不足三滴便空空如也。
“张凤白啊张凤白,枉你一向自诩大丈夫,真想不到有生之年也有脸红心跳的时候”他在心中自嘲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