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白被驮在马背上,像是死人一样。
对他来说,现在活着的确还不如死了。
半生走江湖,仗剑驽马载酒行,他本想就这样洒然一生,谁知道如今却沦落到让一个女子来怜悯的地步,这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要让他痛苦不堪。
蔡文姬牵着马,一步一步前行,她这位大小姐跟世上的大多数女子一样,虽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有着水滴石穿一般的韧性。
当初为逃脱追杀,她坐在马背上,张凤白牵马随行百里,现在完全反了过来,自己成了那个“弱势群体”,这如何能不让他心中郁闷。
不过多说也是无益,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丝毫动摇不了这个女人的决心。
他们走过草地,穿过密林,有时天上挂着月亮,有时也天气凄寒冷风如刀。
好不容易走出了古老的丛林,又来到了黄沙漫天的大漠,一望无垠的碧波上,脚踩上去炙热如火,直到嘴唇干裂了,她也没有叫一句苦,只是低头前行。
看着那单薄的背影,多像是天边的一抹云,本是那么的遥不可及,而现在却为了自己不畏艰险。
张凤白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大团棉花,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真不知道自己这个“废物”还要拖累她多久。
好在这里的沙漠路途远不及玉门关到西凉那么久、远,在大漠的尽头,是绵延千里的一处山脉,按地图上所示,玉玲珑就在这片名为“南崮山脉”的群山之中。
南崮山脉如一条蜿蜒的巨龙,横亘在东阳王朝西南境,大部分与西凉毗邻,山间地势陡峭,气候难料,两国之间征战对峙多年都只在玉门关前,从未跨越过这道屏障。
正因为这条山脉的存在,使得一山之隔的东阳王朝和西凉处于完全不同的气候。
夜火风中乱,大道遥向天。
在大漠里兜了数日,不管是人还是马都已经疲惫不堪,所以在进入山脉之前,他们需要休息和补充。
蔡文姬小心而艰难的把张凤白从马背上卸下来,让他靠在一处足以避风的大石头上,自己则忙前忙后,西域之地风沙巨大,夜晚到来之际取暖尤为重要,所以她最先找来干柴,有了这一路的经验,很快就将火堆燃起。
接下来就是水和食物,之前随身携带的水和干粮都已所剩不多,她只能找出数里之外,好在白马通灵,找到一处浅泉,水的问题得到解决。
张凤白靠在大石头上,望着夕阳,余晖落在他脸上,仿佛逝去的光阴猛然回首,让他心里更为不是滋味。
看着蔡文姬来来去去的身影,有那么一瞬,他的眼眶也曾湿润,可当她投来奇异目光的时候,他又倔强的扭过头去。
夜幕终于降临,火焰好像也活跃起来。
蔡文姬一边把水递到张凤白面前,一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只是她忘了手上的黑灰,顺道摸在了脸上。
张凤白接过了水,脸虽然又转向别处,只是把水顺顺利利的喝了几口,这小小的改变,却是这一路上都不曾有过的。
他不喝水,不吃东西,实际上都是在跟自己赌气。
蔡文姬不禁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眼里又一身酸涩。
她眨着眼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突如其来的脆弱。
“我已经是个废人,可能这辈子都好不了了,你这样对我已经足够...”张凤白望着夜空,放下了一路上的气馁,无比平静的说道。
蔡文姬坐在他身后,她明白他接下来想说的是什么,但还是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道:“张大哥,你可能不会明白,现在的我才算是真正的为自己而活”
“在帝师府里,我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是没有人知道,我其实只是父亲收养的孤儿...”
张凤白心头一震,猛然回头看向她,只见她依然笑着,笑的就像天上明媚的月,那双眸子里蕴着一层薄薄的雾,宛如天边朦胧又璀璨的夜星。
“我娘走的那一年我才只有三岁,这些年来常常会梦到那天,她最后拉着我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可我现在却忘记了她的样子,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张凤白努力的摇头,他原以为她是天上的月,是人间不食烟火的花,又怎能想到还有如此的曲折之心。
“但是在父亲面前我从来没有提起过”“父亲对我很好,从我有记忆开始,他没有娶妻,没有生子,将我抚养长大,这恩情很重,我此生都无以为报”
“我知道他心里还装着东阳王超,所以为报养育之恩,我义无反顾的答应嫁到西凉,那时我没有想到,这样的想法有一天会改变”
“玉门关外,你拉着我的手没有松开,就算刀光剑影随时都可能要了我的命,可我的心那时却出奇的安稳”
“那天,我站在西凉王宫里,心里堆满了绝望,当我正要向命运低头时,你骑着白马出现了,让夕阳也染成了血色,西凉王说那是匹夫之勇,但对我来说那时的你是为我而来,只为我一个人而来”
“张大哥,我生来注定命运多舛,但现在我想为自己活一回,你愿意跟我一起吗?”蔡文姬说完,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张凤白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我...我...”
一旁的白马突然“哼”了一声,好像也在替他着急。
蔡文姬低下了头,声音悲怆起来,“若是你不愿意...”
张凤白顿时大惊失色,一着急不由得大声道:“我愿意...”
蔡文姬扬起了眉,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我愿意”张凤白言语不清,声音也低了很多。
“那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拜堂吧!”
这句话一出口,张凤白又愣住了。
狂风怒吼,卷起无数飞沙。
唯有一轮明月当空,照进此刻正抬头仰望的人心底。
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甚至连一根红烛都没有,只有一堆火,一轮月。
短暂的停靠在命运的边缘,经过了生死考验的两个人,终于在此刻了然彼此心事,对着依稀明月,对着那枚仿佛预示着命运走向的龙形玉佩,他们携手而拜。
他们没有注意到,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只飞蛾,望着火光飞来,没有丝毫的犹豫,最终变成几声浅显的噼啪声,化作灰烬,跌落黄沙。
古往今来,江山作骨,滴血成画。
往事如烟,滚滚红尘结白草。
情若悬河,情似焰火。
来时天地相倾,去时洪水退潮。
痴情人免不了,明知焚身也总做那飞蛾...
听着耳边风若沧海,潮起潮落,也像极了人生。
苦苦追寻,原来一切命运都早有安排。
眼前跳动的火焰仿佛受到风的蛊惑,热烈的掀起一阵阵高潮。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不管明天,不问过往。
重要的是今生终于都找到了彼此的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