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戍在仁宗年间几乎荒废,天瑞朝虽有所改观,但大处仍保有仁宗时的宽仁,故而像黄龙戍这样的衙门算得上门可罗雀。
“监察百官黄龙戍,守土江山不解兵”的门匾已经斑驳不堪,好在梁若钧并非贪恋权势之人。
他自小便是孤儿,初入京城便展露了一身本事,除了武功路数奇特之外,敏锐的洞察力和临危不乱的冷静才是他立足的根本。在破解悬案上独有才能而被裴纶赏识,近年掌管黄龙戍侦缉司,破获案件数不胜数,在京城上下算小有名气。
他独自坐在黄龙戍屋脊之上,双腿岔开,手托着脸,呆呆的望着黄昏里那一抹晚霞,耳边流淌着阵阵风声,吹得身上锦服猎猎飞舞却浑然不觉。
恍惚中,那被火焰染红的长天上好像缓缓走来一个身影,步履间摇曳生姿,婀娜无限,就像一抹红云垂照正从晚霞的色彩中剥离,落入人间。
脚下的瓦片不知怎么响了一下,让有些迷离的梁若钧立刻缓过神来,他不用多看就知道是谁。
“师兄,你为什么老是喜欢一个人坐在屋脊上看落日?”飞琼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她跟他一起长大,是当初收留的另一个孤儿,也算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梁若钧回过头看向师妹,同样是一身锦服,穿在她身上还是能显出几分女子的曲线,她正眨着眼睛看向他,眼睛里是世间难得的温柔。
“师妹,你看京城的暮色是不是也很美?”
飞琼笑了一下,笑容却像是凝固在她洁白的脸上云霞。
“你又在想师父他老人家了吧?”
梁若钧点了点头。
他认真的看向师妹,笑道:“如今我们过的都好,想必他老人家也会安心”
飞琼自然的依偎在他肩头,就像小时候一样,他想要躲开,却终究不忍,只能任她靠着。
“真希望永远都跟小时候一样,不管你去哪我都能跟着,那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时候,院子里出现了两个人影,仔细凝望着屋脊上的两个人。
任秋风满脸笑容,指着影子融在一起的两个人,拍着身边的白衣男子有些惋惜的说道:“我说白兄,你的心情兄弟能理解,可是人家那是从小就相依为命的感情,这辈子除了死亡恐怕没有什么能将他们真正分开了”
白修负着手,身材颀长而挺直,抬着头仰望着两个人,就连任秋风拍他肩膀都浑然不觉。
“喂,你们俩够了没有,我说飞琼,能不能把你师兄借我片刻,大人有事交代”任秋风招手笑道。
飞琼这才发现下面的两个人,脸上一片绯红,霍然站了起来,指着任秋风怒道:“好啊,你又敢调笑我,看我不打你一顿”
说罢,她双手一展,像一只蝴蝶般从屋脊上翩然跃下。
院子里传来一阵抱头鼠窜的尖叫声,让梁若钧也忍俊不禁,不用看都知道任秋风总是逃不出飞琼的一顿“毒打”,他们四人中飞琼轻功最好,惹了她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黄龙戍的这几年里,除了正卿裴纶有些古板不是经常能见到之外,他们四人身为四大司官掌管着黄龙戍四支主要力量,是裴纶以下最具权势的年轻人,虽各自性情大有不同,但彼此交情还算不错。
白修见梁若钧也跃了下来,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他是黄龙戍里言语最少的一个,所以梁若钧也见怪不怪。
“白兄,大人真的回来了?”梁若钧压低了声音问道。
白修有些不明白明明是堂堂正正的问题他为什么问的像是在偷鸡摸狗一样,这副样子像极了任秋风,但还是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要不然就只能失约于他了”
夕阳落在京城长街的青石板上,泛起金黄的光辉,远远看去就像是波光嶙峋的水面。
最后一缕阳光也终要落下地平线,百鸟归巢,整个世界似乎都要进入独有的安静时间,但京城里的热闹却没有因此有所改变。
长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无数远近闻名的酒楼上正高朋满座、推杯换盏,水道两侧的青楼艺馆上彩灯高结,梳洗已罢的艳丽女子抛头露面,对准那些异乡客旅的豪客脉脉含情。
在长街的尽头,是一处深宅大院,这里鲜有行人,显得要安静许多,高大的门楣上写着“秦府”两个大字,门前有带甲卫士时刻守护,一般人自不敢轻易靠近。
这里就是东阳王朝最具权势之一的当朝宰相秦延年的府邸,在日落之前,苏瑧满面尘色的赶到相府。
书房里,秦延年穿着便服坐在书案后,手里提着的笔还没有落下,管家就带着苏瑧走了进来。
他放下手中的笔,将一封信拆开,抽出里面的信展开细细看了半晌。
只见上面写道:儿殊观多年未曾尽孝于膝前,盼父母安好。今于玉门关前为救出塞之文姬而斩守关将军...实为好义之举,虽有冲动之嫌却无后悔之意。现已妥善送文姬回京,想来难免军法之祸。儿不畏死,唯恐累及亲眷,特遣苏瑧回京禀告,祈父早做准备,不必为儿顾念...俯首再拜!
苏瑧小心的抬起头想要看一眼秦延年的表情,更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秦殊观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可是,在秦延年老练的脸上他什么都看不出来,甚至连一丝情绪都没有。
面对这个当朝最具权势的宰相,苏瑧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好在没过多久,秦延年放下了手上的信。
“苏瑧”秦延年声音沉稳有力。
“你出门时殊观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的声音打破寂静,苏瑧脑子里好像突然抽了个风一样。
“啊,他说什么来的”
“他就说多年未归,让我替他到府上看看伯父和婶娘是不是一切安好无恙”
秦延年吐了口气,缓慢的站起身来。
“福伯更衣,我要入朝”
青海道,镇西将军大帐。
本是整个西陲最为紧要的地方,可大帐内外除了几个睡眼稀松的守卫再没有其他人,让人看起来有些不相称。唯有一点,那就是安静,所有人都不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帅案后王右军端坐着,右侧是他的盔甲和名震西域的那柄破军枪,寒光似水。
一个传信官刚刚如释重负的跑了出去,传回的自然是秦殊观被押解回京的沿途消息。
这时,大帐外突然一阵混乱,让王右军抬头望了出去。
司海棠手持长枪横冲直撞的直奔帅帐,几名刚才还快要睡着的守卫赶紧上前阻拦,可他们哪里是司海棠的对手,长枪上下翻转不出几个来回就让几人都趴在了地上,疼的哭爹喊娘。
见没人再敢阻拦,海棠面色如霜,没有多看一眼就直奔大帐最里面,让整座将军大帐都立即变得紧张起来。
眼见一般的守卫都已经望风披靡,不知从哪里闪出数个黑漆漆的影子来,全身武装,就连面容也全被面具挡在后面。
这些人手握腰刀,挡在了司海棠面前,气势迫人,绝不是那些普通守卫可以比拟,让满脸愤怒的司海棠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王右军,你躲在里面算什么本事,今天见不到你我就把你这镇西将军大帐一把火都烧个精光”司海棠被阻就开始大骂起来。
王右军无奈的摇了摇头,整个西陲将士二十余万,从上到下除了她这位大小姐外还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的。
唯恐她跟魔云骑兵发生冲突,王右军举起双掌猛拍数下。
过不多时,司海棠阴着脸气呼呼的冲了进来。
“哎呦,小海棠这是怎么了,什么人胆敢惹你生气快告诉我”王右军一改往日严肃的样子,率先笑了出来。
司海棠见到王右军眼里像是快要喷出火来,长枪翻转如流星,森然刺向这位堂堂镇西将军。
带着丝丝寒意的枪尖停在他脖子前不过两指,只要再往前半分就要血溅当场,王右军却丝毫不乱,反而是抬起手像是在朝什么人挥动。
司海棠明白,在帅帐周围遍布他手下最是精锐的魔云骑兵,他们像影子一样藏匿行踪,在最危险的时刻现身,常常一击必中。
但她毫不感激,反而像是深仇大恨一般。
“我问你为什么要那样对他?”
王右军笑了,司海棠怒闯大帐他自然明白所为何事。
“海棠,这里是中军大帐,还是快把你的枪收了,大将军想必早就教过你,身为东阳战士兵刃都该面向敌人才对”
司海棠虽是来兴师问罪,但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的一枪杀了他的,只好把枪尖移了移。
“秦殊观他玉门关前斩我大将,虽事出有因,但确是犯了军法,按军中法度可以直接明正典刑,念在他是我朝宰相之子才押解京城听候处置,所以你真的不能怨我”
海棠知道他说的确为实情,手里的枪再也没办法握紧,险些掉落在地。
但只要一想到秦殊观从此之后便是生死未卜,她就心如刀绞,咬了咬银牙说道:“哼,那个窦丹丘向来仗势欺人,我早就想一刀结果了他的,这次他倒是替我出了这口气,像这种破烂地方再待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今天我也不干了”
说罢,看都不看王右军一眼,她便带着长枪走了出去。
王右军见她没有再闹下去终于舒了口气,苦笑道:“整个王朝上下恐怕也只有你一个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他转身回到帅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书信,然后一挥手间魔云骑兵如鬼影般出现。
“大人,是否要将人带回来”
王右军斜着眼睛看他,苦笑这些人虽锻炼有素却只向来知道命令。
“还是让她爹收拾去吧,强留下来可能会把青海道的天给捅破了”
“将这封信速速传回大将军手中,告诉他一切皆在计划当中,对海棠今日的行为就不要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