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殊观独自站在城门外，等候司海棠的到来，他迎着晨光脸上挂满轻松的笑容，宛如回到了曾经那个尚未经历种种的少年时光。

　　司海棠一路飞驰，较是白马颇为神骏也已经快要到疲惫的边缘，而她看起来还是那个横冲直撞的样子，连身上的铠甲都未曾脱去，就这样一路不眠不休的赶了回来。

　　她一直不明白司燕北到底是如何入狱的，如果不是顾西风亲口所说，她一定会手起刀落把造谣之人斩杀了事，因为她虽然一直不喜父亲的做事风格，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作为东阳王朝掌管全军的中流砥柱是极度合格的，有人曾言司燕北是东阳最不可动摇的两座大山之一，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如今最不可动摇的山已经有人撼动，她虽不愿相信，但也不得不承认事实就是事实，毕竟作为另外一座山的秦延年坟头上或许早已长满了青草。

　　城门前一个突兀的人影出现，直到那个人影越来越清晰，她突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泪水顺着脸颊滴进了一身甲胄之中，那股凉意好像是一条肆意妄为的毒蛇，在她全身的肌肤上游走，吐着可怕的蛇信想要将她吞噬。

　　但她并没有让这种感觉持续太久，只有那么一刹那之后，她便硬生生捏住毒蛇的七寸，将它扼杀在摇篮之中。

　　白马身后是漫漫烟尘，好像遮住了那轮正在冉冉上升的旭日，让身前的一切又重新隆重在黑暗之中。

　　在距离秦殊观数丈之外，她突然勒住马缰，霎时间白马四蹄踏进深深的黄土之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长鸣，若非宝马良驹，或许早就倒了下去。

　　时隔三年多的对视，让情根深种的司海棠瞪着一双美丽的眸子，看着面前既真实又虚幻的男子，一时还是失了神。

　　她肆意妄为的这些年，几乎每件出格的事都与秦殊观有关，为此她甚至不惜跟身为大将军的父亲翻脸，也有了那个“女旋风”的称号。

　　可是，此刻的四目相对，熟悉中更多的是一种陌生。

　　从前的秦殊观眼里无疑是深远的，同样也是忧郁的，那复杂多变的人生让他本可一生锦衣玉食安乐无忧，哪怕想要在朝廷上有所建树也绝非难事，可他却在浮沉中消磨了欢愉，剩下的只有对这个世道的厌恶和忧患。

　　唯独没有的是那份难以言说的悲悯，还有那一丝让人无法看懂的深邃。

　　秦殊观没有动，也只是看着她，脸上挂着微微笑意，似乎正在等候出门许久未归的情人。

　　突然，那一双殷殷期盼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满目柔和的光线顿时被一刹那的冷冽撕扯成无数碎片。

　　一道寒光乍起，司海棠双手银枪婉若游龙，直刺向面前的秦殊观。

　　秦殊观眼见变故骤然，却没有任何要躲避或是还手的意思，依然站在那里，哪怕下一刻就被银枪穿个透心凉也绝不稍改其意。

　　但他的眼波化作了无数道残忍的光线，一次次穿透司海棠的心扉。

　　银枪雪亮的枪尖就停在离他心口不足一寸的距离，只要稍稍用力他就会血溅当场。

　　司海棠颤抖着握枪的双手，那是哪怕在战场上都从未有过的颤抖。

　　秦殊观还是笑着，那笑容让她好不容易坚硬起来的心瞬间被击成粉碎，她再他面前还是溃败了，而且是一败涂地。

　　枪掉在地上，而她的人也从马背上摔落下去。

　　她闭上了眼睛，恨不能就此也摔成粉碎，就不用再去面对那些残忍而冷酷的现实。

　　但事与愿违，她没有掉在地上，而是落在了那个男子怀里，那既冰冷又温柔的胸怀是她曾经无数次期盼着的，可现在她却无颜面对。

　　泪水纵横，将满心的苦闷和责难都冲刷的干干净净。

　　还能剩下些什么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放心，他现在很好”秦殊观的声音温和而肯定。

　　她睁开眼睛，不解的看着他，颤抖着声音道：“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他？”

　　这句话没有问“为什么”，而是一种近乎于低声的恳求，显然她再也坚硬不起来了。

　　“有些事并非如你所想，但却是我不得不为的，如果你真的想让我放过他...”

　　他认真的看着她，温柔的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说道：“嫁给我吧”

　　这四个字像是一阵风，从远处吹来，只作那么一瞬间的停留后又立刻飘向了远处，却让她彻底愣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曾几何时，她是多么盼着他对自己说出这四个字来，她甚至想过无数种场景和自己该如何应对，可是当他真正说出口时，她却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昔日荒凉的相府改换面貌，到处张灯结彩，彻底焕然一新。

　　为了庆贺秦殊观大婚，皇帝徐子瑄亲下圣旨，将这座府邸从“罪臣”之物特赦给他，算是极大的恩典。

　　喜字贴了满窗，红烛照亮宽敞的庭阁，将屋子装点的喜气洋洋。

　　丫鬟们穿梭来去，将金丝绢秀的喜服穿在司海棠身上，满插珠玉的凤冠当真是与美人相得益彰。

　　梳妆台前，司海棠任丫鬟们服侍着，装扮着，她本就是难得的美丽女子，只是平时多以男子衣着加身，加之豪爽不羁的性情，让人几乎忘记她也是个女子，而且是个天生丽质的女子。

　　放下银枪，跳下战马，脱去一身盔甲的她穿上了凤冠霞帔，是足以让这个世上任何人都赞不绝口的绝美新娘。

　　难能可贵的是，新郎正是她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那个人，如此良辰美景真的是羡煞他人。

　　可是她的脸上却连一丝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现在的她只感觉到深深的耻辱。

　　这当然也是许多人背地里议论的话题，罪其父而娶其女，怎么说都像是小人行径，只是表面上没有任何人敢说出来，因为那个人是如今朝廷一时无两的秦殊观。

　　外面的祝贺声几乎比锣鼓还要响，看来朝廷只要能够得着的大小官员今日都来了，就连久未出宫的皇上也特地前来讨了两杯喜酒，这让气氛更是空前的高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