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虎移了移身体，换个姿势，倾听朱武发表宏论。

　　河北群臣见晋王一言不发，也都不再责难，让朱武继续说。

　　朱武道：“晋王之东，京师八十万禁军就在五百里外，若有心镇压，五日内，前锋部队就可出现在泽州。”

　　房学度忍不住道：“那为什么京师军按兵不动？”

　　朱武道：“蔡京眼中最大的敌人是辽国，河北军还排不上值得朝廷动武的优先级，但是倘若京师军决意北上征辽，挡住去路的河北军便首当其冲，成为京师军剿灭的对象。”

　　这下田虎坐不住了，两边手下也一阵骚动，私下交头接耳。

　　正在这时，晋王手下薛时来到堂上，走到晋王跟前低声禀报，晋王田虎眼光明灭不定，点点头，薛时告退。

　　田虎清了清嗓子，众人俱都肃静。

　　只听田虎道：“近些年来朱武在江湖上的事迹本王有些耳闻，刚才所言不差，也正是孤所担心的。然则朱武来此，何以教我？”

　　朱武道：“若晋王固守三晋四面受敌之地，恐非长策，只有从南突破，才有角逐天下的机会。”

　　乔道清道：“南边西京河南府是河北唯一出口，如今被王庆霸占，急切难下，难道应不惜代价死磕到底？”

　　朱武道：“以河北军一己之力与淮西军抗衡，鹿死谁手暂且不说，朝廷袖手旁观、渔翁得利，河北军无论胜败都将处于不利地位。”

　　大将卞祥道：“既然朱寨主到此，必有良策，愿闻其详。”

　　朱武道：“晋王有四个选择。其一，向辽国称臣。”

　　晋王两边群臣大哗。

　　辽国一直向河北方面派出使者，承诺扶持田虎做晋王，由辽国提供马匹等战略物资，并帮助晋王牵制宋辽边境的几个节度使军队，条件是晋王占领北方后，将太原府、真定府、沧州这条线以北划归辽国统治，并册封为辽国的晋王，向辽郎主称臣。

　　对此，田虎手下有两种不同的声音。

　　以乔道清、卞祥、孙安、张雄为首的独立派主张田虎自称晋王，南敌大宋，北拒辽国，在三晋大地经营独立王国，徐图天下。

　　以田定、田豹、邬梨、范权为首的依附派主张答应辽国的条件，由辽国撑腰，南下与大宋争天下。

　　独立派不愿做第二个石敬瑭，被后人骂做卖国贼。依附派认为只有归顺辽国才有能力与大宋抗衡。两派争得不可开交。

　　朱武重新提出这个敏感的问题，引起双方强烈的反应。

　　“万万不可！”乔道清道，“朝廷无道，晋王在河北揭竿而起，一呼百应，才有了今日的气象。如果投靠辽国，将辜负河北百姓翘首以盼的民心，沦为奸贼，受人唾弃，下场可悲！”

　　卞祥也道：“我河北军带甲数万，在河北攻城略地，势如破竹，何苦给辽国做嫁衣，授人以柄。”

　　范权道：“非也，刚才朱寨主也说了，河北四战之地，背靠大树好乘凉，辽国是最好的选择。”

　　田豹道：“逐鹿天下，敌对势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有辽国异族侵占中原不易，对我威胁最小，可以借助它的力量占领中原，等站稳脚跟再自立门户为时未晚。”

　　卞祥冷笑道：“辽国只把我们当作炮灰，替他出力，岂会任由你发展壮大，成为他的心腹之患。不要太天真，对契丹人抱有幻想。”

　　田豹对卞祥怒目而视，卞祥毫不示弱。

　　“够了！”田虎道，“听朱武说还有什么选择。”

　　朱武道：“其二，接受大宋朝廷招安。”

　　群臣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神互相探询，得到的是同样的迷茫。

　　田虎却大吃一惊，坐直身子，认真审视面前这个俊秀青年。

　　原来，刚刚薛时密报，朝廷的使者受宰相蔡京指派，要与他谈判，据田虎推测，便是招安的事。如今朱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这个可能性提出来，怎能不让他刮目相看？

　　田虎道：“你怎知宋廷会招安于我？”

　　朱武道：“朝廷有过先例，招安占山为王的绿林豪杰，许以高官厚禄，然后用接受招安的势力征讨不接受招安的势力，不费朝廷一兵一卒，达到‘以贼制贼’的目的。闻名天下的十节度使便是如此。晋王接受朝廷招安，不但不会受损，还会得到朝廷实授的‘晋王’头衔，领兵征讨王庆，甚至辽国。”

　　田虎道：“依你之见，接受宋廷招安是为上策？”

　　朱武摇头，道：“若我少华山接受招安，或者可以做个节度使，为朝廷出力。像晋王这样独霸一方的雄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朝廷必想除之而后快，接受招安可做缓兵之计，不可为长远战略。”

　　田虎道：“朱武之言甚合我意。”

　　群臣都松了一口气。

　　田虎接受招安，或许能得到富贵，他们这些人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甚至事后遭到清算也未可知，谁都不愿接受那样的下场。

　　“朱寨主说，还有两条路可做选择？”房学度急忙转移视线。

　　朱武道：“其三，与王庆结盟。”

　　这又是一个振聋发聩的提议。

　　“越说越离谱。”三大王田彪道，“降辽、降宋毕竟是归顺一国，好歹算个归宿。与王庆结盟算什么，打输了一无所有也就罢了，若打赢了呢，分治天下？还是最后决战？”

　　朱武道：“对河北军、淮西军而言，结盟都是权宜之计，为了抵抗更为强大的朝廷抱团取暖。”

　　“此举弊大于利。”乔道清说道，“一来，两军正在为争夺西京厮杀，谁肯让步？二来，淮西无四战之弊，与我结盟其心不炽；三来，王庆小人，不足取信。”

　　朱武笑道：“‘幻魔君’的大师兄‘金剑先生’现下正在王庆麾下担任军师要职，师兄弟联手，岂非佳话，乔先生为何反对？”

　　乔道清一怔，随即道：“朱寨主果然消息灵通，我师兄弟各为其主，岂能因私利而忘公义。”

　　他心中暗骂朱武挑拨他们君臣关系。

　　田虎道：“与王庆结盟断不可为，再也休提。”

　　乔道清道：“对辽称臣一途，我等分歧极大，还须从长计议；接受宋廷招安一事隐藏风险，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言；与王庆结盟已被否决。朱寨主可以把你最想说的第四条建议拿出来了。”

　　朱武心想，果然被你看穿了，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幻魔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