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答道:“小人姓石,名秀,祖贯是金陵建康府人氏。自小学得些枪棒在身,一生执意,路见不平,但要去相助,人都呼小弟作‘拼命三郎’。因随叔父来外乡贩羊马卖,不想叔父半途亡故,消折了本钱,还乡不得,流落在此蓟州卖柴度日。既蒙拜识,当以实告。”
杨林闻言大喜,道:“你就是石秀?”
石秀愕然道:“足下认得我?”
杨林道:“你可记得朱武?”
石秀道:“怎不记得,足下怎知我与朱武相识?”
杨林把住石秀手臂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一见,果然英雄,今日我做东,先去酒店酌三杯,慢慢说话不迟。”
替他挑了柴担,挽住石秀手,邀入酒店里来。杨林放下柴担,同到阁儿里面。叫过酒保,杨林身边取出一两银子来,把与酒保道:“不必来问,但有下饭,只顾买来与我们吃了,一发总算。”
酒保接了银子去,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按酒之类。
二人饮过数杯,石秀道:“多得仁兄助拳,却又蒙赐酒相待,实是不当。”
杨林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我叫杨林,江湖上人送绰号‘锦豹子’,方才的押狱节级杨雄乃是在下嫡亲哥哥。”
石秀抱拳道:“失敬失敬!”
杨林还礼,道:“朱武与我那是相州结义兄弟,听他讲你与他是在亳州结义,这样算来,你我岂不也是兄弟?”
石秀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在这北国偏远之地,还能遇到故友旧交,来来来,当浮一大白!”
二人举杯一饮而尽。
杨林道:“如今你那几个结义兄弟‘混江龙’李俊、‘神机军师’朱武、‘矮脚虎’王英、‘铁笛仙’马麟、‘打虎将’李忠都在梁山聚义,何不去投奔他们入伙,大小也做个头领。”
石秀叹道:“我也在江湖上听说他们的下落,朱武在少华山做寨主时曾想去投,奈何朝廷不明,奸臣闭塞,我身背案底,在中原地面上寸步难行。如今梁山上是晁天王当家,就连朱武都被压制,只做了副军师,我就算去了,怕是也无用武之地。”
杨林道:“石秀兄弟差矣,岂不闻‘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有我们兄弟抱成一团,才能成就气候,我和哥哥杨雄便准备瞅准时机,去投靠梁山。”
石秀大喜,道:“算我一个!”
二人正欲诉说些心腹之话,投托入伙,只听得外面有人寻问入来。二人看时,却是杨雄带领着二十余人,都是做公的,赶入酒店里来。
杨林起身迎住道:“哥哥那里去来?”
杨雄看见石秀,抱拳道:“大哥,何处不寻你,却在这里与我兄弟饮酒,我一时被那厮封住了手,施展不得,多蒙足下气力,救了我这场便宜。一时间只顾赶了那厮去,夺他包袱,却撇了足下。这伙兄弟听得我厮打,都来相助,依还夺得抢去的花红缎匹回来,只寻足下不见。却才有人说道:‘你弟弟劝他去酒店里吃酒。’因此才知得,特地寻将来。”
石秀道:“小人姓石,名秀,早闻节级大名,今日有缘得会,还望提携则个。”
杨雄先与身后众位公人道谢,道:“恁地时,先唤酒保取两瓮酒来,大碗叫众人一家三碗,吃了去,明日却得来相会。”众人都吃了酒,自去散了。
杨雄看石秀时,好个壮士,生得上下相等。杨雄便道:“石秀三郎,你休见外。想你此间必无亲眷,我今日就结义你做个弟兄如何?”
石秀见说大喜,便说道:“不敢动问节级贵庚?”
杨雄道:“我今年虚岁二十九。”
石秀道:“小弟今年二十八岁,就请节级坐,受小弟拜为哥哥。”
石秀拜了四拜。
杨雄大喜,便叫酒保安排饮馔酒果来,“我和兄弟今日吃个尽醉方休。”
杨雄坐在中间,一边是义兄弟石秀,一边是亲弟弟杨林,三人畅饮不止。
正饮酒之间,只见杨雄的丈人潘公,带领了五七个人,直寻到酒店里来。
杨雄见了,起身道:“泰山来做甚么?”
潘公道:“我听得你和人厮打,特地寻将来。”
杨雄道:“多谢这个兄弟救护了我,打得张保那厮见影也害怕。我如今就认义了石家兄弟做我兄弟。”
潘公叫:“好,好,且叫这几个弟兄吃碗酒了去。”
杨雄便叫酒保讨酒来,每人三碗吃了去,便叫潘公中间坐了,杨雄对席上首,石秀下首,杨林打横。四人坐下,酒保自来斟酒。
潘公见了石秀这等英雄长大,心中甚喜,便说道:“我女婿多了个兄弟相帮,也不枉了公门中出入,谁敢欺负他!”
四人酒至半酣,计算酒钱,石秀将这担柴也都准折了。
取路回来,杨雄入得门,便叫:“大嫂,快来与这叔叔相见。”
只见布帘里面应道:“大哥,杨林叔叔又不是不曾见过。”
杨雄道:“这个叔叔你却没见过,先出来相见。”
布帘起处,走出那个妇人来。原来那妇人是七月七日生的,因此小字唤做巧云,先嫁了一个吏员,是蓟州人,唤做王押司,两年前身故了,方才晚嫁得杨雄,未及一年夫妻。
石秀见那妇人出来,慌忙向前施礼道:“嫂嫂请坐。”石秀便拜。
潘巧云道:“奴家年轻,如何敢受礼?”
杨雄道:“这个是我今日新认义的兄弟,你是嫂嫂,可受半礼。”
当下石秀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四拜。潘巧云还了两礼,请入来里面坐地,收拾一间空房,教叔叔安歇。石秀在客店内有些行李包裹,都教去取来杨雄家里安放了。
石秀得空叫出杨林,道:“杨雄哥哥几时说要去投奔梁山?”
杨林道:“怕不是一年前?怎么了?”
石秀道:“那哥哥又是几时娶的嫂嫂?”
杨林道:“未及一年。”
石秀顿足道:“只恐哥哥在此处安家立业,无心再出入江湖。”
杨林这才领会石秀的意思,说道:“你不说也还罢了,我这嫂嫂有些来历。原先裴家绒线铺里的小官人,叫做裴如海的,认她爷潘公为干爷,与潘巧云相好。潘公势利,先把女儿嫁给了本府一个王押司,那裴如海因此上入了报恩寺出家,称作海阇黎。谁知不久王押司没了,不知怎么潘公又找上哥哥,哥哥鬼迷心窍,竟也看上了潘巧云,娶在家中。哥哥公差繁忙,一个月倒有二十来日当牢上宿,我那嫂嫂不是良人,隔三岔五去报恩寺许愿,做些功果,谁知是不是去找海阇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