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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辨士说齐王

乱楚汉 百里之五十里 4280 2024-07-06 15:19

  汉四年六月中,临淄齐王宫前。烈日当空,蝉声鼎沸.

  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在宫廷前卫士的指引下,停在一边。车上下来一青衣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沧桑写在脸上,眼中却透出一股子傲气.此人乃是楚国的使者武涉,奉楚王项羽之命前来游说齐王韩信。

  武涉,盱眙人,少学张仪苏秦之纵横术,一直游走楚王项羽帐下,渴望能得重用。但项羽连范增的计谋都不听,更遑论其他人了。那为何现在破天荒地委托武涉游说呢?因为汉大将军韩信将兵降平齐,又击破楚大司马龙且率领的二十万楚援军;这还不算,汉御史大夫灌婴为车骑将军,率领汉军最精锐的郎中骑兵及两万劲卒从鲁北南下,在楚国大后方淮南淮北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形势实在是危如垒卵,光凭项羽带兵拼杀,基本无力回天,所以才想用计谋翻盘。这武涉,见到项羽就计谋计谋的,以前项羽视之如苍蝇,讨厌还赶不走。终于项羽病急乱投医,决定用武涉一次。

  而武涉呢,眼见龙且兵败,汉兵多路突进楚地,项王大势已去,正琢磨找机会溜走,再晚估计连溜的机会都没有了。此时项王突然有请,这可真是太阳突然从西边出来了,以前可都是自己厚着脸皮去项王面前游说。那就看看再说,武涉倒没有太多惊喜,因为心早就晾透了。

  果然项王要武涉去游说齐王韩信。这个主意竟来自冥顽不化的项羽,武涉一听就觉得好笑。早听听亚父或我等的计谋,哪会是今日的样子?不过这个主意虽然晚了,但还是可以一试。武涉当即就爽快答应下来。至于说辞,武涉心里早就有了。没有对诸侯处境和天下大势的把握,谁会听你高谈阔论啊?在这纷乱的天下,武涉终于有展示自己的机会了。而且如果成功,这天下大局就要改变。一路上车夫快马加鞭,作为使者的武涉更是心潮起伏,既喜且悲。

  卫士见来人是楚国使者,不敢怠慢,急忙拿着谒帖进宫报齐王.稍顷,宫中唱喏,“请楚使者!“

  武涉这才正正冠带,拍拍衣衫,然后昂首挺胸随宫廷卫士进入王宫。

  齐王大殿内,武涉远远地就看见高大的韩信春风得意地坐在殿中,臣下曹参,傅宽等丞相将军分坐两侧。来到齐王韩信面前,武涉施礼后献上项王的礼书,韩信受礼后即赐座。

  看着项王的来书,韩信感概万千,昔日帐前执戟郎中,终于轮到高高在上的项王正眼看看了。虽然估计项王是来示好,但其态度之恭谦还是出乎意料。韩信一边看木椟,一边笑着摇头,甚至嘴唇颤动笑出了声,仿佛自己升上云端。

  下边的曹参,傅宽等不明就里,好奇又不便打听,心痒痒得难受。项羽到底给韩信写了什么,让其笑得合不拢嘴。

  阅毕,韩信才抬头,笑着看向武涉,“项王客气,武君辛苦!”

  武涉清清嗓子,朗声回应:“但求项王与大王安好,辛劳何足道!”同时扫视齐君臣一圈,沧桑的脸上挤出笑意。

  “先生笑话。君来齐为项王而已,与孤何干?”韩信虽笑着说,却语带嘲讽。

  底下曹参,傅宽等将相也跟着哄堂大笑。

  武涉对此一点也不意外,撇着嘴,一板一眼地说道,“大王且听臣言!”

  韩信手拖着下巴,耐着性子准备听,内心却早就不屑,“还能说出什么,我倒要看看。”表面上还是礼貌性地回答,“愿闻其详.“

  武涉全然不觉,侃侃而谈。

  “今汉王复兴兵而东,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错过这个机会,跟随汉击楚,聪明人谁会这么做呢?!”

  “就这?原来想劝我反汉王而已。雕虫小技,我能上当吗?”还没有听完,韩信内心就全面否定了。当即清清嗓子,在众臣面前大声谢绝:

  “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

  韩信越说越激动,自己都被自己的话感动了。无意间扫过殿下,曹参,傅宽等的脸上都是满满地写着敬佩,韩信更加得意。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大王三思!”武涉脸色铁青,一字一顿地盯着眼前高傲的齐王讲,还想点醒梦中人。

  “武君无须多言,吾意已决!”韩信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武涉的话,不想再听下去。就是那一套说辞而已,岂能动摇我韩信的一片忠心?!

  如五雷轰顶,武涉感觉脑袋“嗡”地一下,瞬间失去了意识。恍惚了好一会,再看看齐王君臣的脸色,才意识到一切无可挽回,对方已经下了逐客令。

  武涉悲从中来,悲眼前自大的齐王走上不归路而不自知,悲远方的项羽自食其果,亦悲自己尽遭遇此类自以为是的人,导致命运多舛。看着周围投来的鄙夷的眼色,武涉面如死灰地站起来,走到韩信面前胡乱施礼,大喊一声“告辞”,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大殿。

  “楚走投无路,大王英明!”曹参笑着大赞。

  “万岁!”傅宽等一起欢呼,殿中的气氛一下热闹起来。

  齐君臣大欢而散。韩信下殿后,还在思考。我始为布衣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现在我必示忠心于天下。

  武涉所言,人间事理也,韩信所言,忠信也。所谓鸡同鸭讲,当如是。

  难道是大殿之上,齐王在众臣面前有所不便?灰心的武涉留了个心眼,回馆舍后并没有安歇,而是时刻准备接待齐王私下派来的信使。长夜难眠,武涉望眼欲穿,但是希望还是落空了,整夜连个人影都没有。看来齐王韩信说的是真心话,而不是场面话。“又一个项羽,死到临头才自知,奈何?”武涉忍不住心里骂道。

  看着东方新生的红日,困倦的武涉一声长叹,“奔波数载,终落得两手空空,何颜面对妻儿?”再往齐王宫的方向看了一眼,武涉才登上车,随即咬着牙苦涩一笑,“得守老母妻儿,总胜过竖子们身首异处!”一无所知的车夫看事情办完,吆喝着挥鞭,载着武涉灰头冷脸地回去复命。

  回家种地去吧!有个声音出现在武涉耳边,他彻底死心了。

  ******

  一月眨眼就过去了。灌婴在淮南淮北攻城略地,楚国颓势清晰明了。其间韩信志得意满地在大殿与曹参等指点江山,或者设宴与亲随畅饮为乐,通宵达旦。只有一人在冷眼旁观,忧心忡忡,他就是齐王宾客蒯彻。见韩信如此,其早想进谏。可想到自己说的韩信肯定不爱听,好几次话到嘴边硬是给憋回去了。如此犹豫再三,终于横下一条心,进宫来劝说韩信。

  蒯彻和武涉,郦食其,随何,陆贾等人一样,也是游走在诸侯身边的辩士,出谋划策,希望获得重用。上一次劝韩信乘机攻击已经与汉议和的齐国,就是他的主意。与武涉一样,蒯彻对韩信的状况和危机看得一清二楚。虽然武涉没说动韩信,但自己作为其幕僚,说话他怎么也会想一想,多多少少也能听些进去吧!蒯彻对自己还是有点自信的,这种自信不仅来自于自己口吐莲花的嘴上功夫,也来自于说得都是攸关韩信成败生死的简单道理。

  蒯彻虽不带兵打仗,却深受韩信赏识,故一直留在身边作幕僚。每有重大的抉择,韩信都想听听蒯彻的看法。午后韩信在宫中正发闷,郎中突进来说蒯彻求见。韩信一听,当即开心地请蒯彻进来。毕竟两人好久没有私下聊聊了,不定蒯生今日带来什么奇闻异事呢。

  谁知道蒯彻来却不谈天论地,竟吹嘘自己善相人相面,“仆尝受相人之术。”

  这蒯生想讲笑话也就罢了,何必非得说自己会相人?韩信心里觉得好笑。但表面不想蒯彻驳面子,“先生相人何如?”

  蒯彻一本正经地说起来:“贵贱在于骨法,忧喜在于容色,成败在于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

  韩信看破而不说破,故做认真说:“善。先生相寡人何如?”

  蒯彻左右瞅瞅,神秘地小声对韩信说:“只可与大王单独言。”人心隔肚皮,旁边的郎中,御史谁心里怎么想,谁知道啊?没有外人才赶掏心掏肺地劝说韩信。否则不小心泄露出去,不要说蒯彻人头落地,就是齐王韩信也难保全自己。

  韩信本来也没把蒯彻当外人,就爽快答应:“左右去矣。”旁边的侍从得令都退出去,留下两人独处。

  蒯彻这才神经兮兮地讲话:“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

  韩信看蒯彻这样,也认真起来,皱着眉头问:“何谓也?”

  蒯彻这才转入正题:“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

  蒯生想说就说吧,我听就是了,韩信心想。看韩信用心听,蒯彻接着说:

  ”当今楚汉之命县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孰虑之。”

  怎么你也重复武涉的话,绕了这么个大弯,还是想劝我背弃汉王,这怎么可能?韩信想都不想就回答:“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闻之,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利倍义乎!”显而易见,韩信的回答与对武涉的回答如出一辙,这也确是他此时内心的想法。

  蒯生一惊,想不到聪明如韩信竟是如此愚顽,大祸不远却不自知。只好耐心解释:“足下以为汉王不会亏待自己,大错特错!大夫种、范蠡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

  怎么和武涉一个套路,韩信有点不耐烦。考虑到他长期跟随自己,又是出于好意,才没有拂袖而去,客气地致谢:“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

  蒯彻想不到用兵如神的大将军竟固执于人情,不识人性。呆呆地看着漫不经心的韩信,心里满是惆怅。良久,才起身木然告辞。转身后,不断地摇着头,失望地离开了齐王宫殿。

  你们这些游士,一个个说得耸人听闻,就是想谋取高官厚禄,唯恐天下不乱,韩信叹了一口气。可是刚才蒯彻那死人般的脸色还是深深烙在韩信心里,韩信以前从来不曾见过。那份绝望,韩信是读出来了,我有那么不堪吗?真的不可救药吗?韩信第一次有点不自信,开始怀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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