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韩信沉沉睡去,如死去一般。好像在梦里,一阵离奇的清风从远方的远方刮来,围绕着榻上酣睡的韩信转了三圈,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原来是另一个人的意念隔空穿越而来,根植于韩信的头脑中。
那个人是二十世纪毕业的理工男,其貌不扬,名字也叫韩信,本文且称后韩信。就因为这名字,从小到大后韩信一直被玩伴和同学们奚落。
“韩信是奸臣,你长大了也没有好下场!”一吵架,伙伴就套用电视剧上的口气,摆出高大上的状态。
“看相的说我额头饱满,将来富贵命!”后韩信当然不服,极力争辩。大家吃一样的饭,喝一样的水,天天在一块玩耍,凭空你就是忠臣,我就是坏人,为什么?
“富贵也是坏人。我名字中有良,就是好人。”伙伴依然理直气壮,昂首挺胸。
“你才是坏人,”后韩信嗫吁着,底气不足。千年的文化,喜欢把古人都分类。特别是戏剧,脸上标着忠臣和奸臣,使得人们从小就这么看人。
本来伙伴们无聊时,只是讨论谁家的公鸡更厉害,或者谁亲戚的狗更凶。眼看谁也讲不过对方,就变成吵架了。
就因为这名字,伙伴们每到吵架时,都注定要吵赢。因为他们时刻都有自己的把柄,好像自己天生就低人一等。吵架过后,后韩信总是愤愤不平地遐想,苦恼。
“爸爸,这名字不好,给换个名字吧?”后韩信好几次回家哀求爸爸,说话的时候委屈得几乎要哭起来。
“名字哪有好不好,叫你刘邦你就可以当皇帝啦?”爸爸估计当初起名的时候就想好怎么回答后韩信的要求了。
“名字就是两个汉字而已,古人用得,现在人就用不得?”妈妈说得更理直气壮。
起名越来越难了,当初夫妻俩也是争论好久才确定孩子的名字。小孩的名字,也显示父母的文化素养,要高雅又不落俗套。字太偏僻,笔画太多,都不好,不是为难自己,就是为难别人。
“信就是说话算数,讲义气的意思。大侠都讲究守信,很好的字!”爸爸还说出它的好来。
后韩信哑巴吃黄连,心里恨死了爸爸和妈妈。可是谁叫他们是父母亲呢?他们有这个特权。自己又不能造反,认了吧!最后后韩信只好躲在被窝里抹泪,自己安慰自己。
闷声闷气加上刻苦努力,后韩信和很多农村贫家孩子一样,考上一个普通大学,成了一个不能再普通的大学生。
上过大学的都知道,偶尔宿舍同窗闭灯后开卧床会议,喜欢讨论天下大事和古今人物。有一天终于说到韩信了。
“要是像司马迁说的,韩信不谋反,就流芳百世了!”郭兄大叹。
“刘邦先击三秦,后陷彭城,夺项羽的天下,不也是谋反吗?”刘弟完全不认同。
“成王败寇,你们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老袁喜欢嘲讽以示清高。
“睡觉睡觉,人家韩信都不在乎,你们唧唧歪歪干什么?”老郑也是班长,通常是半夜会议的终结者。
我不在乎?我在乎?我是韩信吗?韩信是我吗?后韩信有苦难言,假装打起了呼噜,喉,喉,喉,实在怕讨论这些话题。
众同窗起哄,大笑而眠。
光阴似箭。多年后的深夜,后韩信出差到位于山东淄博的齐鲁石化宾馆。又是一个孤寂的夜晚,窗外电闪雷鸣。百无聊赖,后韩信又拿出图书馆借来的《史记》,放在书桌上开始阅读。翻着,翻着又翻到熟悉的那一页,“淮阴侯列传”。工作后,后韩信才开始真正读《史记》,以前都是语文课本上学的,或者电影,电视剧中看的片段。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这两天,后韩信反复琢磨着蒯通的话。
为什么韩信会错过自己的机会之窗呢?如果不沉醉于当汉大将军,而是用心于保齐国长久呢?神机妙算的将军,竟如此愚钝,何也?
睡意袭来,后韩信手扒在书上,就着桌面迷迷糊糊中就睡着了。
突然,夜雨夹杂闪电,直刺向宾馆屋顶。
后韩信的思绪竟顺着古文的方向不知不觉地飘进两千多年前韩信的头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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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大王!”李美人在榻前不停地轻声呼唤。美人焦急万分,粒米未进,却不敢离开韩信半步。
韩信竭力睁开眼,眼皮慢慢张开了一条缝。除了泪中带笑的李美人,榻前站着医长和郎中令,四周挤满关心或者看热闹的人。郎中令鲍豹者,韩信素所亲信,为人刚直。
“万岁!”“万岁!”左右一阵欢呼。“大王醒了!”
宫女们大声喧哗着在宫里传递大王醒来的消息。原来韩信已经沉睡了大半日,先是李美人,后来宫人,最后郎中御史们进来呼唤,却怎么也唤不醒睡着的韩信。
昏昏沉沉,头痛欲裂,额头很烫,韩信躺在被窝里,意识到自己病了。
顷刻,思绪也好像开了一扇门,一会看见自己被刘邦夺兵权,一会又跳到吕后设计长乐宫杀自己,甚至还有项王别姬,自刎乌江。何为真,何为假?韩信自己也迷糊了。
“医长,汝言大王僵死,是何道理?”鲍豹逼问齐王宫医长,眼露凶光。因为刚才医长还告诉众人,齐王会僵死一两日。
却说医长卯时就被喊来,把脉似乎正常,齐王却一直昏睡。平常齐王异常健康,昨夜宠幸美人而已,并无特别。这病症医长也是头一次遇到,师傅也没有讲过,但众人都盯着自己,要个说法。怎么办?医长眼珠一转,不懂也要装懂,否则将来还怎么在宫里混下去啊?
“此乃受邪僵死,并无灵方,”捱到已时,医长仿佛终于琢磨清楚,故作深沉地看向焦急的众人,“先服姜汤,其它就看大王的造化了!”
宫女赶紧去让厨工置备姜汤。侍御史里外穿梭,把内室的情形向外面等待的曹参和傅宽等汇报。
本打算如此蒙混过关,岂料这当口,韩信竟醒来了,医长只能囧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得知韩信醒来,曹参和傅宽快步走进寝宫,郎中令鲍豹特意让后宫女眷们先避开一下。
“大将军可好?”
“大王无碍?”
韩信努力挤出笑脸,挥挥手,算是回答。“头。。昏。。而已”,说得有气无力。
“医长?”曹参和傅宽一起看向医长,希望有明确的答案。
“大王只是昏睡,既然已醒来,当无大碍!”医长吓得腿直抖,说话都有点结巴,希望能把自己的谎话圆过去。
“如此甚好!”曹参紧张了半日,总算放心了。
“大王静养几日,外面有臣等照应。”傅宽急忙安慰韩信也顺便表态。
“拜托二位丞相!”韩信嘴角抿出点笑意,算是嘱咐。
“在下告辞!”“臣告退!”二人一看韩信小恙而已,随即放心地出宫回府。
韩信这才闭眼,开始清理自己的思绪。西汉,东汉,魏晋,隋唐,明清,华夏大地,朝代迭兴,无穷无尽,此后两千年的变迁,是文字,也是记忆存留在自己的脑海里,此时此刻,韩信才终于确定自己获得洞悉未来的智识!
洋洋浩宇,悠悠千载,于我何益?我韩信不在乎那江山万里,我只是不服命运的不公!我本将心待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就算我承受冤屈,可我妻儿何辜?!公平,不需老天赏赐,我自己就可以做到:不过听蒯彻一言而已!
现代知识,科技?见鬼去吧,有那必要吗?弱水三千,我取瓢饮足矣!后韩信的学识被韩信一下拒之门外,他只要记得“淮阴侯列传”就够了。
强大的气场,强大的韩信,后韩信的意念无能为力。韩信就这样一心一意去回想蒯彻的话。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蒯彻的话有道理,我怎么就听不进去呢?韩信还想梳理思绪,脑袋却不听使唤,迷迷糊糊又欲睡去。
“大王,喝姜汤!”李美人走过来坐榻上,亲手一口口给韩信喂。大王因为宠幸自己才染疾,所以李美人心里除了愧疚,对韩信也多了几分爱意。
韩信伸手抚摸着眼前这一日憔悴的脸,泪在眼眶打转。这可怜的人儿,值得看见百年的花开,而不是经历短短二十载的寒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