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注意点额,明儿个少爷回来,都机灵点儿。”
一个盘发妇人站在深宅大院的上房口,对着下面的十来个仆人交代着。
二十七八岁的风华年纪,面容姣好。
做工精良的皮裘大氅与纯白的毛领围脖,散发着雍容华贵且不失娇俏的气质,也衬得她越发肤白貌美,与关中妇人迥异。
堂下,十来个奴仆低眉顺眼的聆听着主母教诲,只是不少人眼神里略带好奇。
老爷膝下无子,哪来的少爷?
“地上的青砖和窗花就不说了,你们打扫的时候,上房三间里的云落架子不要忘了洒扫。”
“还有前房的影壁,拱门的砖雕缝隙,花墙和鸱头,这些都是老爷的脸面!
“都要细细的打扫干净咯!”
仆人们带着疑问,领命自去洒扫,妇人转身回到屋内,随手将大氅与围脖取下挂在屏风之上。
脱去大氅后的妇人,身着亮青色的数层丝绸衣裳,衬得她纤腰细腿,加之胸前鼓鼓囊囊,更显妖娆。
黄铜制成的炭盆里,烧着精致的金丝木炭,把整个房间烘得温暖如春。
妇人随手用木夹夹了一块手指长短的木炭,放置于炭盆之中,然后对着屋内正中负手站立,正抬头看着墙上牌匾的身影轻声说道:“老爷,都安排妥当了。”
梁成河头也没回,轻轻点头示意知晓。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块上书“恩同岡极”四个大字的牌匾,散发着清新的木漆芬芳。
只是奇怪的是,恩同岡极的牌匾上,没有任何落款与印记。
梁成河闭着眼睛,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喃喃道:
“这孩子,还是不肯原谅我啊……”
回忆里,还是当年抱养他的时候,那个在襁褓中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吃着大拇指好奇看着他的可爱面容。
一步步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在老房子里上蹿下跳,看着他在粮仓里打滚,弄得麦子四处散落。
直到有一天,已经六七岁的孩子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小声的说道:“爹爹,额想要念书……”
已经三十来岁但膝下无子的梁成河老怀大慰,自无不允。
特意花了大价钱,将孩子送到了西安城,又托了不少关系,才让王府的西席先生亲自教他。
当年的大价钱,饶是坐拥七百顷上好良田的梁家,都伤了筋动了骨。
偌大的粮仓为之一空,甚至还向隔壁西街子的刘家借了不少才凑够了银钱。
靠着手下佃农卖力与天公作美,好几年才缓过来。
只是……
唉!
梁成河睁开眼睛,长叹一声。
轻抚身边的擎天巨柱,眼里有泪光闪过。
柱子是他高中进士后,托同年从青海购置的上好西河松,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运至兰州码头,进黄河顺流而下至潼关卫,又费大量人力搬运至此。
还有当年修建房屋时,潼关的银铺送来的银票……
可我要他银钱干嘛啊!
老梁家缺这些银子吗?
老梁家虽然比不上潼关卫中盛极一时的盛家,但也是高门大户!
都有钱到兴建城郭的地步了,像是缺那点儿银子的破落寒门吗?
十年间避而不见,数过家门而不入。
就因为当年的一句话……
何至于此啊!
妇人看着梁成河痛苦的脸色,知道他又回忆起当年的景象了,眼里同样有泪水顺着光洁的脸流下。
当年那个叫自己姨娘的汉子,好多年都没回家了……
姨娘也想你!
正当夫妻二人缅怀的时候,一个穿着厚实棉衣的家丁跌跌撞撞的穿过四间腰房,噗通一声跪在上房门口,大声嚷道:“老爷不好了!”
“七岔河峪口来报,秦岭来了百十号山贼!”
梁成河将思绪从回忆中扯出,皱着眉头疑惑。
秦岭里还会有山贼?
不是都被闯贼裹挟南下了吗?
但短暂的疑惑后,梁成河沉声道:“敲钟!”
“关城门!”
“让大家伙儿带上家伙事儿,上城墙!”
“我倒要看看,是哪伙不成器的东西,敢来我梁家城撒野!”
……
“我靠,这游戏是真的有毒。”
“要是让其他游戏的玩家知道,我们跑图都跑了四天,还不把他们笑死!”
“就是,我就没见过这么恶心的游戏。”
“要不是为了升级时那个……我头两天就弃坑了。”
“呵呵!当初是谁说的没来过秦岭,就当旅游怀古的,站出来我看看!”
“让我康康你的怀古怀得怎么样了!”
“行了行了!大家都少说两句,前面这不是快到了吗?”
“快到个屁,之前我看了地图,从秦岭出来后,还得走上十多二十公里才能到潼关城呢!”
“还要走啊……有没有好心的兄弟伙背我?我下线吃个饭先?”
李利骑在山猫身上倒是没什么变化,山路陡峭不好走,与他有何干?
可玩家们早就开始叫苦不迭,大呼游戏坑人。
一路上爬坡上坎,还背着数量不少的兵器甲胄与铁锤等工具,把自个儿弄得灰头土脸的。
李利没管玩家们的大呼小叫,而是极力眺望着广阔的潼关南塬。
平整的土地上满是白雪,在夕阳的照耀下,散发着迷离的色彩。
远处,还有阵阵像是炊烟一般的淡蓝色薄雾,氤氲在大地之上。
李利用力的呼出肺里的废气,整天在荒无人烟的峰峦间行走,总算是看到一块平地了。
小是小,可他平啊!
平,就代表有粮食!
有粮食就代表有人!
吴长顺在高处眺望之后,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跳下来对着李利拱手说道:“大人,前方应该就是潼关南塬。”
“属下没记错的话,此地应是隶属潼关卫下七十二屯的鱼化屯。”
“之前在峪口遇到的几个农户,此时应该进了鱼化屯所属村寨之中。”
李利点点头,骑在山猫身上,拍了拍吴长顺的肩膀。
“下次说事的时候,记得不要说应该、没记错之类的模棱两可的话。”
吴长顺觉得自己额头上刚擦的薄汗又冒了出来,连声应道:“属下知错!”
李利挥挥手道:“下次注意。”
“是!”
吴长顺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怪当初自己太单纯,信了李利的邪。
一路上,看着他通过食物的分配,把手下投降的官军调校得服服帖帖。
指哪打哪。
这种调校下属的手法,放而立之年的读书人身上倒是常见,但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
除了耳濡目染外,谁会刻意教他这些?祖上要是没阔过,他吴长顺把头拎下来当球踢!
李利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重生前好歹是个精通管理的小公司老板,这种画大饼与二桃杀三士的手法,早就运用得炉火纯青。
以前是因为还在山中,有王五守护着,安全感爆棚,自然不会刻意显露。
可离开祖地的那一刻,对未知的恐惧驱使着他消灭一切不利生存与安全的因素。
包括四天定时上下线的玩家管理,包括投降官军与农民的管理,甚至包括吴长顺这个手下唯一战将的管理,都提上了日程。
好在,现在看来,结果不错。
李利看着白雪掩盖的南塬上,隐约可见的村落,拎着山猫的耳朵长声道:
“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个落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