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走了李野，凌霄在他的书房里单独接见了王越。
这个老头他现在非常喜欢，也非常器重，没办法，人家牛掰啊。
凌霄那些一知半解的知识，跟王越一聊，人家就跟专业的物理化学老师一般，自行就能把凌霄不知道的那一半给补全了。
汉代其实已经出现了百炼钢的技术，所以凌霄一说要打造锋利的刀，王越就说出了百炼钢三个字，并解释说，春秋战国时期越国的铸剑大师欧冶子曾经铸过五把名剑，“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巨阙”，采用的就是百炼钢技术。
“精铁锻打百余次，一锻一称一轻，直至斤两不减，即成百炼钢。”
“既然有这种技术，为什么朝廷不用这种方法打造兵器呢？”
“欧冶子耗其一生，也不过五六把剑，百炼钢铸剑，太过耗时耗工，平常铁匠，没有三年打不出一把好剑。”
凌霄摸了摸脸颊，好像确实如此。
“那现在主要通过什么方式炼钢？”
王越：“在熔炉中将生铁加热成铁水，下以鼓风机送风，撒入精矿粉，在熔炉中不断搅拌，根据火候不同，适时停止搅拌，便可得不同硬度的钢。只需简单数次锻炼，无需百炼，便可成兵。”
凌霄傻眼了，王越说的不就是“炒钢”吗，原来汉代就有了这项技术啊，那还搞个毛线的炼钢，没优势啊。
他不由得叹口了气说道：“难怪甘延寿曾经说过，夫胡兵五而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汉书.甘延寿传》）
王越眼睛一亮：“主人也知道甘延寿？”
“凡是汉人，自然都是知道的，汉元帝时，汉军大败郅支，斩敌一千五百多人，他任西域都护，陈汤任副校尉。陈汤疏奏中的那句‘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听着让人热血沸腾！”
王越眼睛再亮：“主人居然也知道陈侯？”
咦~有意思了，甘延寿你直呼其名，陈汤你却尊称为陈侯，这里面难道有什么故事？
“老王，你认识陈汤？”
“回主人话，认识，小的当年是陈侯军中的随军铁匠，陈侯和将军们的刀剑，都是小人修的。”回忆往事，王越眼中泛起了泪光。
“可以啊，老王，居然有这么辉煌的往事，‘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陈汤这句话可是传唱了几～很多年~吧。”
王越没注意凌霄的语病：“罪奴怎敢言辉煌。只是想当年，在陈侯军中，看那些好儿郎个个勇猛，杀得那蛮夷胆寒，数十年了，至今仍然热血沸腾。”
王越说得得意，声音也大了几分，忽然见凌霄古怪地看着自己笑，吓得赶紧低头闭嘴。
凌霄笑了：“老王，你不要拘谨，你既然是因为私铸兵器被充做官奴，这胆子就不会小。我呢，也不怕下人胆子大，只要你忠心，胆子大点好。”
王越是个铸器迷，因为私铸兵器，被官府抓了，还连累了自己弟弟，结果弟弟病死在铁官，只留下独苗王朗。
凌霄买了他，叫他铸刀，这家伙好了伤疤忘了痛，根本没怎么犹豫，立即答应下来。这不仅仅是胆儿肥，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王越，我看你铸造兵器颇有心得，目无余子，说说看，你和别的匠人有何不同。”
王越倒也不客气，满脸的骄傲，声音压低，显得很神秘。
“主人，刀剑铸造，钢的纯度固然重要，但还有更重要的一环，就是刀剑器胚的淬火。
其一，控制好淬火时间。淬火时间不够，刀锋的硬度便不够，容易卷刃；淬火时间过长，刀锋则脆，韧性不足，刃口容易崩裂。
其二，不同的水系，淬火效果大不相同，汉水纯弱不胜淬，蜀水爽烈，则利于淬火。”
咦~这不是三国时期著名的铸刀大师蒲元说过的话吗？难道他是你的徒孙的徒孙的徒孙的徒孙……？
不管怎么样，厉害了老铁，连水质对淬火有影响居然也知道。
然而此刻，被王越专业知识差点完虐的凌霄，终于等来了高光时刻。
你丫神神秘秘满脸骄傲的脸色，不就是想说淬火介质不同对炼钢有决定性的影响么？
看把你牛掰成啥样？
王老头，请仰好你的脸！
“如此说来，你确也算得上是奇才，但我问你，为何不同的水系淬火效果各不相同？”
“这个~全凭经验所得，倒是未曾深究。”
“未曾深究？老王啊~你这思想要不得。
想当年，陈汤等英雄为什么能够驰骋蛮荒，震慑四夷？除了先辈们的骁勇善战之外，靠的就是匠人的惊世技艺。
这惊世技艺从何而来？除了要有百炼成钢的坚韧之外，还要有刻苦钻研的精神，知道什么叫刻苦钻研吗？就是深入研究的意思。
但你一句未曾深究，让我大失所望啊。”
王越满脸懵，主人说的意思他不是太懂，但主人就是主人，说得都对！
唔~把你说懵了？这就对了。
凌霄脸色稍缓：“看在你一把年纪的份上，我就给你点提示。这水系之所以对淬火有影响，乃因不同的水系，其水质各不相同。蜀水固然好，有些井水溪水也不差。”
王越点头，传说中的铸器大师，很多都喜欢躲在深山老林中铸器，正是主人所说的道理。
“然而就算懂得了水质不同对淬火的不同影响，只能算是入门。
老王，你可曾想过，除了水之外，人的尿液、牛的尿液能不能淬火？油脂油膏可曾试过？盐水呢？多少比例的盐水？都可以大胆尝试嘛。
不同的液体，就如同那不同水系的水一样，淬火的效果自然各不相同。倘若你肯多深究一步，结果可能就会完全不一样。
不要沉浸在过去的成功里，未来更大的成就正在等着你，老王，不要让我失望！”
凌霄的话听起来有些荒诞，但王越忽然有如醍醐灌顶、甘露洒心，老眼闪烁着求知的光芒，痴痴地看着凌霄。
唔~这表情才对！
看在王越崇拜的态度上，凌霄决定给王越加一个鸡腿。（其实他只是刚想起来）
“老王啊，既然淬火都有这么多说道，其他环节难道就没有可深入研究的地方吗？
比如说，淬火时间过长或者百炼之后，这钢铁锋利有余，韧性不足，容易崩裂、折断，所以现在的做法，就是牺牲一些锋利，寻求折中之法。
这种中庸之道，是不适合我们匠人精神的，匠者之魂，在于精益求精！
怎么办？
可不可以用软铁包住硬钢，只露出刃口？（包钢法）
可不可以将硬钢对折，夹住一块软铁，增加韧性又保留锋利？（夹钢法）
那么是不是既可以保留百炼钢的锋利，又能提高铸造的效率呢？”
将心中有限的，但无比重要的知识，以绝对高维的姿态，告诉给王越之后，凌霄选择了点到为止。
凡事点到为止，也只能点到为止。
再往下说，容易露馅穿帮。
“行了，大胆去试吧，这把刀就先留在我这里。等着你用更锋利的刀来打败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