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坤看着眼前的少年,心情复杂。
只知道是个被赐爵的平民,想不到这么年轻,家里这宅子看着够呛,不会六个奴婢要挤一个屋里住吧?
这样的人家,要奴婢干什么!
是了,官家赐的,不要不行,转手还得再把我们卖了。
柳坤原以为脱离了官奴,日子会好一些,现在看来,前途还是难测啊,唉。
凌霄看着眼前低眉顺眼,又紧张得不行的六个人,有点别扭,有点兴奋,第一次成为某个阶级,和想像中的还是不一样。
“不要怀疑你们的眼睛,我,就是你们新的主人。家里人不多,就我和父亲两人。规矩呢,先定一条,只要你们忠诚和能干,那么吃饱穿暖就不是问题,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凌霄恶狠狠地想树立一下威严,可惜他还只是一个少年,脸上带着稚嫩,狠话听起来毫无杀伤力,而且那个发如乱草、面黄肌瘦的小妹妹,吓得头都低得快碰到微微隆起的胸了,于心不忍啊。
算了,咱没那种范,端着真累。
“那个~你们先歇一会,柳坤,你随我进来。”
凌霄说完走进屋内客厅,柳坤赶紧跟上。
“坐吧。”
“不敢,主人面前没有奴才的位子。”
嗯,挺懂事,虽然衣着破烂,但举止颇有规矩,不愧为大族出来的管家。
“柳坤,我知道你以前是大户人家的管家,受了牵连,遭了罪,家里还有其他人么?”
“回主人话,都死了,就剩我一个。”柳坤就像是说别人的事一般,脸色平静。
“按理呢,以你以前的身份,恐怕我这样的平民家,你都懒得瞧上一眼。”
“小的不敢!”
“以前如何,现在不重要了,你只需记住,从今天起,你是我凌家的人。你也不用瞎猜,我请县令大人去挑一个做过管家的官奴,不是叫你来种田,还是让你当管家。”
柳坤低着的头轻抬了一下,最后还是低头不语,主人的话并没有说完,认真听才是奴才应有的态度。
“我的规矩不多,以你的经历,应该都是小事。但有一点,希望你牢记在心,无论你见到什么觉得怪异的事,没有我的同意,你都得把嘴给我管牢了,你的,以及外面那些人的。”
“奴才谨记。”
“我父亲是个老实人,也不识字,他想做什么,你由着他,事后向我汇报就行。但是如果有下人忘记身份,对我父亲有所不敬,你只管重重地罚!我们庄子虽然还不大,但将来会有很多人,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至于什么样的规矩,不能照搬你以前的那一套,回头想仔细了再和我说。”
你这庄子是不大吗?就两间房,一个破院子,心里没数吗?
柳坤心下暗淡,却不敢表现丝毫,未来怎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当柳坤站在破败的“郭家庄旧址”上时,这才知道,少年主家竟然还有些身家,虽然不能和前主家相比,但总算不用担心自己被转卖了。
“这庄子的主宅,主体还算完整,简单修修就能住人。围墙塌了一些,倒了几间房,我给你一个月时间,至少保证我们能住进来。
主宅后面那排屋子也修一修,以后木匠们就住在那儿,房子不少,一人一间吧,再把那排房后面的坡地拾缀一下,空几间房出来,将来那边要做一个木器坊。
你前期也先住在那儿,主宅修好后搬到里面去住。
行了,你自己合计去,该雇人雇人,需要钱来找我拿。”
现在的凌霄,在李野眼中,就是神一样的存在。连带着说话,声音都比以前小了许多:“九哥,我们是兄弟不?”
“有话说,有屁放。”
“呵呵~是这样啊,我母亲叫我问问你,你家还缺人手不?”
凌霄心里一乐,嘿嘿,早等着你呢。
李梁是个好木匠,又知根知底,凌霄正用得着他,但直接去雇,有点开不了口,两家以前关系太好了。
李家呢,特别是李野的母亲,听说连马二娘这样孤儿寡母的,都被凌川雇了长工,不仅工钱不少,连抵瑶役的钱都代出,早就眼红了,但碍于面子,也开不口,这才打发李野来探口风。
……
“柳坤,李叔家和我家关系最好,以后这‘九霄木器坊’就归他管,月钱先按两千领着,将来有收益,另有奖励。我婶子呢,就在这工坊里做做卫生、打打杂,月钱六百。李野跟着我习武,以后庄上的护卫就交给他,月钱嘛~就先不发了,抵学费。”
李梁一家自然是感激不尽。
这几年,莽皇帝瞎折腾,老百姓的日子不仅没变好,反而越来越惨,李家难的时候,一个月全家还赚不到六百钱。
郭家庄旧址上热火朝天,一天天的,旧貌变新颜。
春耕也进入了突击期,凌川基本上都在田边呆着,想干活,总是被人拦着,没人敢让“凌老爷”下田,他又不会发脾气,最后只能傻呵呵地看着别人忙。
凌霄则拉着李梁,还是在地上画图,没办法,没纸。
凌氏木器坊第一批制作的是家具,其中椅子和桌子是重头戏。
椅子是中国古代最经典的圈椅,外加一些太师椅。圈椅的S形靠背是重点,凌霄摸着自己的脊椎,仔细解释给李梁听。
桌子则以八仙桌为主,另外还画了一张带转盘的圆桌,至于中间的转盘怎么转,凌霄只是讲了个大概,没办法,不太懂,实在是讲不了太细,不过他一点都不怀疑古代匠人的技术,他们只是缺少一些创意罢了。
……*……
一个月后。
侯辅收到凌霄的拜帖,说是椅子已经制作完成,请县令大人前往赏鉴云云。
虽然并不是很感兴趣,但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毕竟还指望着人家师父那边有《道德真经》的全本呢。
这一日,侯辅轻装简从来到“郭家庄旧址”,原来破败不堪的荒芜宅院,已经重新焕发出生机,就连门口那对石狮子都擦洗一新,颇是威风。
大门敞开,早就接到信报的凌霄,正领着李野和柳坤肃立门前恭候。
今日的凌霄,穿着一件青色深衣,头上裹巾,一幅公子哥打扮,和之前穿着简陋短袭时相比,几乎像是换了一个人,有了那么几分气象。
门头宅匾处,此时空空如也,旧的早已不见,新匾也未悬挂。倒塌的围墙已经修缮如新,不认真看,完全看不出修缮的痕迹。
直入庭院,宽敞的院内也收拾得整洁干净,靠院墙处还种了一些树木花草,稀稀拉拉几朵小花正在叫春,给这座已经破败了经年的宅第添了无数的生机。
宅院明显做了改变,正中原来的正房已经改成了会客用的大厅堂。
一踏入会客厅,侯辅马上就发现了不同,没有了几案,取而代之的是正中高大的四方大桌,桌子两侧各有一把高大的……椅子?
正在疑惑间,凌霄引领侯辅上前,对着左侧的椅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示范性地在右边椅子上坐了下去。
侯县令带着好奇坐到椅子上,屁股扭了几扭,虽然不习惯,但感觉真不错,很舒服。
凌霄笑了笑,人模狗样地喊了一声:“上茶!”
婢女小香踩着小碎步,端着煮好的茶施施然行了进来,放到两人面前,再低头退了几步,这才转身出去。
侯辅心中感叹,前些日子还觉得凌霄无非是走了狗屎运,到底还是一介布衣。今日再见,却不由让人赞叹,不知情的,还以为凌家原本就是世家大族。
“兄长,这是蜀地的茶汤,倒是勉强能喝,请!”
侯辅回过神来,听到这话笑了:“为兄的老师,乃是蜀郡郫县人,这蜀茶倒也是喝过不少。”
“哦~呵呵,那确实是小弟班门弄斧了。”凌霄掩过一丝难堪,转移话题,“兄长,这椅子坐着可还舒服?”
侯辅在椅子扶手上摩挲着,身子又往椅深处挪了挪,靠着椅背,微闭双眼感受了一番,这才睁开明亮的双眼。
“果然是高人所赐,这椅子坐着确实令人舒服,双腿如此直放,久坐自不会让血脉闭塞,真是叹为观止。不瞒兄弟,当初你说这椅子是久坐之法,我是不以为然的,倒是为兄轻率了。”
“此椅名为太师椅,相传是周武王赐与其太师所用,所以方得此名。”
凌霄不想改椅子的名称,又怕叫太师椅犯了忌讳,便假借传闻说事,莽皇帝不是“托古改制”吗,我这叫“托古传椅”。
侯辅击掌称好。
“兄长再试试那边的‘明圈椅’。太师椅贵气,摆在上首最为适当,而那些明圈椅,坐着却更加舒爽。”
侯辅依言试坐后,再一次感叹:“正如兄弟所言,这明圈椅坐着更为舒适。但不知这明圈椅有何说道?“
“你看这扶手弯成圈状,所以叫圈椅,传说制作这把椅子的古人叫‘明’,所以称之为明圈椅。”
……
随后,凌霄带着侯辅去改造后的厨房参观。
原来厨房旁边的厢房,被凌霄改成了明亮的餐厅,大厅还是传统的案几;大厅的侧面连着一间包厢,一张带转盘的圆桌摆在正中。
“此为何物?”侯辅未曾见过。
凌霄微笑着,伸手转动了一下桌上的转盘:“此为团圆桌。碰到庆典节日等喜庆事时,一家人可以坐在同一张桌上共食,热热闹闹,团团圆圆,桌上的小桌可以转动,每个人都能品尝到全部美食。”
“好一个团圆桌,奇哉!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