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现实中来。

　　不管秦墨这一支是否辉煌过，但此时此刻，郑朴代表的墨家已经举步为艰。按郑朴的意思，几乎是要断了香火传承，足见其惨状。

　　墨家三分为楚墨、齐墨、秦墨。“楚墨”以侠客的身份到处行侠仗义；“齐墨”则以学术辩论为主，四处宣传墨家兼爱非攻的思想，反对暴力；而“秦墨”，是最为务实的一脉，注重科技研究，汇聚了一批民间工匠。

　　凌霄开始兴奋。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科技是强国强军的根本！科技的重要性，当世恐怕没几个人比凌霄更懂。而墨家的科技之强，凌霄也略知一二。

　　墨家科技有多强？

　　墨子在力学、声学、光学等领域创下多个历史第一，远早于我们熟知的那些物理学家，例如杠杆原理、小孔成像、声音共振等等。

　　量子通信卫星以“墨子”命名，墨子被后世称为“科圣”，不是没道理的。

　　墨家在战争中的表现很强大，什么“赣车”、“连弩车”、“籍车”、“云梯”、“悬门”、“轩车”、“轺车”等等，非常先进。

　　著名的“墨子救宋”讲的就是墨家机械强大的故事。

　　“子墨子解带为城，以牒为械，公输盘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距之；公输盘之攻械尽，子墨子之守圉有余。”（《墨子·公输》）

　　公输盘就是鲁班，后世尊他为中国工匠师祖。这样一位牛人，在墨家面前，也完全不是对手，足见墨家机械技术之强。

　　凌霄对墨家的记忆纷至沓来，什么兼爱非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科技生产力。

　　秦墨，汇聚了一批民间工匠。不就是说，墨家领先世界很多年的科技技术，都在这一支手里！

　　世人眼里是秦墨，凌霄眼里却是“科技研发天团”！

　　凌霄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着郑朴。

　　郑朴不知道凌霄在想什么，神态依旧落寞。

　　“老夫竭尽所能，仍然无法阻止衰败之势，这些年来，墨家子弟散落更盛从前。至如今，汉中郡秦墨一支，仅保住一批工匠而已。若是那征兵令一到，墨家所余的这些工匠，又将~又将~唉~”

　　说到此处，郑朴有些哽咽，强忍之下，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凌霄大喜过望，保住了就好，保住了就好！这是墨工，他最需要的工匠！

　　忍住，忍住，郑老头伤心至此，咱不能喜形于色。他再一次用力地咽了咽口水，不知情的郑朴，还以为凌霄为墨家紧张。

　　“敢问先生，听你所言，你莫不是~莫不是~那墨家巨子？”

　　郑朴刚才说“竭尽所能”，让凌霄有了这个猜想。

　　“惭愧得很，老夫正是秦墨这一支的巨子。”

　　卧槽，还真是巨子！

　　墨家大哥大站在眼前，凌霄很是有些激动，赶紧重新施礼：“啊~不知巨子当面，我真是太失礼了，还请先生见谅！”

　　“唉~有什么失礼的，墨家已经大不如前，我这巨子当得惭愧得很，不是你问，我都不好意思说。”

　　“先生谦逊。不过先生担心得不无道理，一旦征兵征伕令下来，工匠民伕怕是要抽调不少。这上了战场，钩町又是瘴毒之地，恐怕凶多吉少。”

　　“是啊～唉~，外人可能不知，我墨家的这些工匠，才是墨家的重宝，机关技巧之术，传承本就不易，这要是在我手里断了传承，老夫真是百身难赎，死后也无颜面对列代巨子。

　　老夫厚颜，恳请凌小哥施与援手，救一救墨家的这些工匠。”

　　郑朴来求凌霄，是考量过的。

　　凌霄托侯辅大量购买工匠类的官奴，他是知道的。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观察，凌霄对待匠奴很重视，比对其他佃农长工还要好。

　　汉代以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农立国、以士治国，工匠越来越被轻视，几乎要沦落到贱籍地位。

　　这样的社会环境下，凌霄却非常重视工匠，不能不说是一个异类，而且，凌霄就是以“奇技淫巧”发家的。

　　所以，郑朴觉得凌霄是托付墨工的最佳选择。

　　郑朴一上来，就拿凌霄的把柄说事，虽然有些“无耻”，但事急求全，倒是可以增加几乎把握。

　　不过事到临头，他仍然止不住紧张，连施礼都有点变形。

　　凌霄也紧张，兴奋性紧张。他赶紧上前止住郑朴行礼：“先生使不得。话已至此，我再推辞便说不过去了，工匠之重要性，我是深以为然的。只是不知道我能帮些什么？”

　　“原本是希望，你能将这些墨家工匠全部雇到庄上干活，兵瑶役下来，可以用工钱代役。只是不知凌家需要不需要这么多人，如果为难，能救一家是一家。”

　　“有多少人？”

　　“五十七户，计四百五十二人。”

　　凌霄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只想到了工匠这一部分，忘记这些工匠都是拖家带口的，并不是孤身的官奴可比。

　　四百五十二人，百分之二三十的服役比例肯定有。朝廷归定老百姓可以一天交一百钱代役，一年就要三万六。这么多人，如果全部用钱来代役，至少要三百万以上的钱。

　　这还只是花钱代役部分，一堆人的吃喝拉撒睡，又是不小的开支。

　　凌霄捏着下巴，眼看着地面，不停盘算，越算越觉得不太现实，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他估计手头可以动用的现金不会超过一百金，缺口太大。

　　他正要开口，郑朴补充了一句。

　　“有一些人家已经服过役，如果年前征役，需要服役的计五十三人。”

　　就算如此，钱还是不够。

　　“郑老，钱不够啊。庄里能挪用的，最多不会超过一百金。”

　　双方交了底，凌霄换了一种更亲切的叫法。

　　郑朴惊住了，两眼紧紧望着凌霄，老眼里有晶莹的亮光闪动，鼻了微微发酸，他感动了。

　　凌霄的意思很明显，他要替工匠们出钱免役，出全部的钱！可惜钱不够。

　　郑朴知道凌霄善良仗义，可没料到仗义如斯，善良如斯。

　　郑朴无法不感动。

　　老头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想给凌霄施礼，为了墨家子弟，老头也是卑微至极，吓得凌霄赶紧又要上来扶。

　　一个要施礼，一个赶来搀扶，两人差点撞到一块，然后对望一眼，两人同时笑了。

　　凌霄率先开口：“郑老，你这礼数过于周全，倒真的像极了儒家名士，你可别忘记自己是墨家巨子啊~呵呵。”

　　“呵呵~惭愧惭愧~那~我们就不客套了？”

　　“那是自然，你这样的身份，总给我施礼，传将出去，恐怕我又多了一条‘罪状’。”

　　“哈哈哈~凌小哥这是记着仇呢。”两人开着玩笑，郑朴心情轻松了一些，“凌小哥的大义，我墨家牢记于心。

　　不过我的想法，小哥儿有些误会了，代役钱不是小数目，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让你来出。

　　这些钱，各家自己想办法去筹，真差一些，墨家也会自己想办法，不敢有劳你。”

　　那么？

　　“只是世道每况愈下，工匠的活计，差不多让官家的官奴给抢完了，交完这些代役钱，各家的活路就真的没了。只要你能派些活计给各家，能让各家都有饭吃，就算是活人无数。”

　　就这？这么小的代价，你就给我一个科技天团？

　　这是什么世道啊，有一技之长的人，居然只想求一口饱饭吃。

　　凌霄不知道应该开心呢，还是应该开心呢，先不管其他，赶紧扒拉到碗里来再说。

　　“义之所在，我责无旁贷！再难，也不会让大家伙饿着；再难，大伙一起对付一下，总能过去的。

　　回头每户到柳坤那边登记一下，差钱差粮，可以先预支一些，工匠另有它用，他们的家人，我叫柳坤也看看能不能安排其它活干，至于小孩子，照旧，都送到这学院里来读书习武。”

　　“大恩不言谢，我就不给你施礼了。”

　　“郑老，这是小事，庄上确实也需要人干活。但我有些话，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郑朴一愣，这是要提条件了，立时就显得有些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