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望去，柳如是轻启朱唇，读出声来：

　　贺新郎

　　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下面落款：手书无名氏之词一首以赠柳如是袁兵袁国大

　　柳如是读着读着，一股苍凉之意从心底升起，逐渐遍布全身。再次默读一遍，词中虽然是老翁的口吻，但柳如是结合自己的出身经历及心境，再想象自己年老时的样子，不由得凤目含泪。心情激动之下，玉手颤抖着将词小心翼翼收好。

　　收拾好心情，柳如是向袁兵盈盈施礼道：“多谢国大兄赠词。”

　　袁兵还了一礼，“柳小姐不必客气，我也只是借花献佛罢了，你喜欢就好。”

　　“奴家是真的非常喜欢！”

　　“那就好，”袁兵回道，然后转向钱谦益：“钱老，昨天我写的词你带来了吗？”

　　钱谦益道：“带着呢。”说罢从口袋里摸出来那张纸，袁兵顺势接过去道：“这首词是我昨天写给我家丫鬟的，放在钱老那里不合适，我就替我家小丫头收回来了哈！”说罢把那张纸收到怀里藏好。

　　钱谦益白眼一翻，恨不得晕死过去：你刚送了柳如是一首词，转头却把我手里的词收回去了，要不要这么重色轻。。。厄，也不算重色轻友啦，反正这样不好吧！

　　知道袁兵心里是怎么想的吗？他想的是诗词这种东西要送就送给女人，送给男人算怎么回事，搞玻璃吗？反正他是不送的。

　　他就是这么有原则。

　　钱谦益欲哭无泪，他还想把那张纸留着研究字体呢，昨晚他是故意不还回去的，就是想据为己有好自己慢慢研究，这种东西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只讲究缘分，千金也难买到。他以为袁兵肯定不会好意思要回去的，早知道这样就不拿出来了。

　　他当然可以请袁兵再写一张，但书法这东西讲究缘分，有时写出来是神作，换个时间写出来就是垃圾。譬如东晋王羲之的《兰亭序》，王羲之自己也就那一副写成功的，后面便怎么也写不出那种韵味来了。

　　而昨晚的这首词的书法，一看就是袁兵在状态极好极放松时无意间写就的。他可以断定，让袁兵再写一百次，也很难再写出那种韵味来。就如今天送柳如是的这首词的书法，虽然字体一样，但没有昨天那首潇洒，对，就是潇洒，随性却不随意。

　　早知道如此，今天这趟便来都不来了，直接回江南它不香吗？袁兵还能追到江南去讨吗？

　　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再想办法吧！看来要在襄阳留一段时间了。

　　实际上，字帖只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是经过今天的交流，他觉得袁兵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他又生出招揽的心思了。

　　闲言少叙，不一会众人告别主人，各自回府。

　　下了马车，回王府的途中，柳如是问钱谦益道：“您说那袁国大今天送我这首词果真是如他所说，是他见过的一位老先生所作吗？”

　　钱谦益断然道：“决然不是！这不过是国大的托词而已。你没见他下笔前想了一会吗？那是在打腹稿呢！还有，词中有‘江左’一词，能写出这种词来的，我想不到江左有哪位名家是这样的风格，必定是他想象而作出的。再加上词中有你的字号，可以确定就是现场所作，专门写来送给你的。此子大才啊！诗词倒还罢了，关键他还是经世致用的大才，不是那种只会皓首穷经的朽木。”

　　柳如是道：“关键他还如此年轻。。。”

　　“年轻怎么了？甘罗还十二岁便为相呢！对于天才，是不可以常理度之的。”

　　“钱老说的是，不过国大兄似乎对四书五经确实不太精通呢！”

　　“这倒是，我也看出来了，他说失忆了，看来也不似作伪，也许是真的失忆了。不过四书五经再精通，不会做实事也是只会空谈的腐儒，比不得国大半点。奇怪的是，国大如此大才，居然甘心做赘婿，虽然左府是世家大族，但也不至于如此啊！回头让人查查吧。”

　　柳如是便不再多说，她也倾向于认为这首词是袁兵作来专门送给她的，之所以要问钱谦益，是经过这位大家的分说，她更加肯定而已。

　　专门写来送给我的呢！还把我的名字写进去了。她的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不知道平日里他给他家娘子写不写诗呢？有没有把她娘子的名字写进诗词里呢？对了，她娘子也很美呢！似乎不比自己稍差，不知道才学如何。不过不管对方如何，才貌方面，她还是极有自信的。

　　不一会回到住处，关上门，柳如是小心翼翼取出那张纸。读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竟至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却说袁兵回到院子里，琴儿在那正翘首以盼呢！左小青似乎不在，应该是出去办事了。

　　琴儿飞奔过来：“姑爷，回来啦！”因为家主那边有人接送，琴儿就没跟着去。

　　袁兵微笑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张纸递给她，笑道：“给，帮你要回来了，你说你，不就一张纸吗？一大早咕咕哝哝好半天。”

　　琴儿眉开眼笑的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收好，这才抬头：“姑爷送我的，我当然在意了。这可是姑爷第一次写东西送我。”

　　袁兵微笑道：“那也可以让姑爷帮你再写一张啊！为啥就非得要这张？”

　　“那能一样吗？这可是姑爷昨天写的，昨天可是过节，这是姑爷送我的节日礼物。”琴儿回答道。

　　当然不一样了，昨晚她和姑爷待在一起的感觉，就像两口子一样。

　　那种感觉很美妙，很美妙。

　　。。。。。。

　　左小青忙到天色已黑才回，刚下马车准备进府时，家主府一个堂姐的丫鬟跑过来，匆匆施礼，然后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左小青一直保持着微笑，听完之后笑道：“请转告燕儿姐姐，就说我谢谢她，改天得空去找她玩。”那丫鬟便施礼告辞去了。

　　等那丫鬟远走，左小青的微笑里多了一丝玩味。

　　赠诗？给别的女人赠诗？

　　房间里，正在和琴儿下棋的袁兵无缘无故打了个冷战，不由得紧了紧衣服。这天，要更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