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轮明月高悬,汉江水下一轮明月潜底。
汉江上多艘画舫巡游,两岸灯火通明。城内街道上行人如织,汉江边上三五成群。一家家青楼歌声直冲云霄,舞姿欲迷人眼。小贩们吆喝声响彻四周,江湖艺人弄艺格外卖力。为了观赏天上的那一轮明月,襄阳城今夜无眠。单看这番景象,真真一副太平盛世模样。
由于钱谦益和柳如是的到来,襄阳城周边士子早已奔涌而来。远如四川,湖南,近如承天府、荆州,皆有人慕名前来。地位高才名显的早已做了王府座上客,地位略低才名稍逊的则结伴自己办诗会。能与大家名妓在同一座城市赏月,已是值得日后拿出去卖弄的本钱。
稍有名气的青楼女子今夜早已有了去处,城内时不时会传来某某新作,随后便有青楼女子唱出来。才子们互相较劲,佳人们则暗自交锋,给才子们增添一些激素,大部分普通大众则是看看热闹。
这个世界诗词之道在隋朝便已兴盛,经过几百年的发展至今,名人佳作层出不穷,但发展至此,已经到了巅峰,很难再有人写出超越古人的作品了。
襄阳城中,大十字街是最繁华的街道,一个个商家接连摆出今夜各处新鲜出炉的诗词。酒楼茶馆中,士子们摇头晃脑吟诵点评。置身在这种环境中,哪怕是不懂诗词之人,也会觉得自己身上多了几两雅骨。
琴儿赶到汉江边时,襄王府画舫已经开到江心了,但有几艘小船来回接送,把人接到船上去,把船上的诗词传出来。
琴儿跟着小船到了画舫,在一堆女眷中间找到了左小青。
“姑爷在做什么?”
“姑爷已经睡了。”
“好,那你去找敏儿跟她一起,她在那边。”
“好,那我过去了。。。尤二小姐好。”
琴儿便去到敏儿那,和她坐在一起。
左小青便坐下和旁边的尤二小姐聊起天来,尤家也是襄阳世族,书香门第,尤二小姐也精通诗文。两人今天各自做了一首诗,互相恭维点评一番。
突然旁边有个脸上长颗黑痣的年轻女人凑过来跟尤二小姐打招呼,尤二小姐便起身回应了几句。那女人却不走,盯着左小青问道:“这位是?”左小青便站了起来。
尤二小姐介绍道:“这是左家大小姐,叫左小青。”又向左小青介绍道:“这是王知府的儿媳妇,罗可艳。”左小青心里谨慎起来,淡淡的打了声招呼。
那罗可艳道:“原来是左家大小姐,听说你家相公袁国大颇有诗才,今天怎么没看到?”
左小青心下愠怒,心说来者不善,原来是专门来揭我伤疤的。但也不好发作,淡淡的道:“我家相公哪有什么诗才,他一向务实,只读圣贤书,没有修诗词一道。”
罗可艳道:“那就是我听错了,我还以为你家相公有诗才呢,原来不会作诗啊!”声音稍大了点。惹得周围人群纷纷侧目。
尤二小姐哪里还不知道这罗可艳是故意来找茬的,正要劝解,突然旁边钻出来一个丫头大声道:“谁说我家相公不会作诗?我家相公诗词做得可好了!”不等那罗可艳开口,便又接着道:“我家相公今天还做了首词呢!”
那罗可艳一愣,随即笑起来道:“既然如此,那就把你家相公做的词拿出来大家观摩观摩吧!”
她心里已经笑开了花,她早打听过袁兵的才学,就一普通秀才,压根就没有诗名,写估计能写,但写出来是什么水平就难说了。这丫头估计压根就不懂诗词,以为随便写的也能叫诗词。正好此时让她把诗作拿出来品评一番,狠狠的打下左小青的脸,也就是打袁兵的脸。也好替她公公稍稍解恨——王承曾经过名医治疗后,虽有好转,但还是时不时发作,胡言乱语时,“袁兵”这两个字没少从他嘴里说出来。
琴儿反而有些犹豫了,刚才为了替小姐解围毫不迟疑的就站了出来,现在要拿诗作出来,心里反倒没了底,万一姑爷写的那首词真的不好呢?
罗可艳见她犹豫,心里越发有了底,催促道:“拿出来啊!难道是诗作太好了,我等不配欣赏?”说完便咯咯笑了起来,脸上的黑痣一抖一抖。
左小青见琴儿替她解围没解成,反而把她自己也给搭了进来,心里有些埋怨琴儿鲁莽,但毕竟对琴儿感情深,也不好批评她。正准备给罗可艳说几句软话算了。
不想琴儿突然开口道:“好!我这就拿给你看。”于是从胸口掏出那张纸,递了过去。
罗可艳如获至宝,笑道:“那我就来拜读一下你相公的大作。”
琴儿从小跟着左小青,耳濡目染,对诗词虽不精通,但大致上还是了解的。刚才之所以犹豫是怕自己水平确实不行,判断有误,自己认为好的其实并不算好。但一想到袁兵,她又莫名有了信心,在她心里姑爷是无所不能的。
左小青阻拦不及,暗道要坏事。盯着罗可艳,准备从她嘴里听到什么恶毒的语言。却半晌不见罗可艳动嘴,只是嘴巴越张越大,脸上的黑痣愈加清晰,神情却越来越难看。
尤二小姐见状觉得奇怪,便也凑过去看,不一会也张大了嘴巴。
左小青等了半晌,见她二人没反应,便问尤二小姐道:“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尤二小姐合拢了嘴,把纸从罗可艳手里抽出来递给她,嗔怒道:“你自己看!这就是你说的你家相公不懂诗词?”
左小青接过纸张看去,读了一遍,又是一遍,心里越来越惊讶,嘴巴也越张越大。
琴儿在旁边急了,小声问道:“小姐,小姐,姑爷写的到底好不好啊?你们怎么都这副表情?”
左小青好不容易合拢嘴,回答她道:“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是好到什么地步的问题。”
旁边有襄王府的女眷早已凑过来看了,也是看一遍嘴巴就大一分,听到左小青的话,插嘴道:“左小姐说得对,这首咏月词我看不说后无来者,但至少也是前无古人。我得拿去给钱大家看一下,可以吗?”
左小青还能说不嘛?于是那女眷拿着纸张去找钱谦益了。
琴儿急的跟什么似的,直跟左小青说:“小姐,她不会不还回来了吧?姑爷交代过让我不要外传呢!”其实小丫头仗着袁兵宠她,倒不是太怕袁兵追究外传的事,她主要是舍不得那张纸,那可是姑爷送给她一个人的呢!谁也别想拿走。
左小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回应她。
过了一会,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书生和一个妙龄女郎跟着那王府女眷过来了。老书生胡须飘飘道貌岸然,妙龄女唇红齿白风流异常。
“这首词是谁作的?我钱谦益想当面请教。”老书生开口道。
“奴家柳如是,也想当面请教。”妙龄女轻启朱唇道。
啊!这就是钱大家和柳如是啊!还请教?琴儿有些懵。话说这柳如是可真漂亮,我家小姐都快被比下去了。
左小青屈膝施了一礼,道:“奴家左小青,见过两位大家,这是我家婢女带来的,说是我家相公所作。”
“你家相公?是叫袁国大是吧,不知国大兄他师承哪位名师?”
国大兄?钱大家居然称上兄了。周边的人都有点懵。
“我家相公是秀才出身,就奴家所知,他没有师承哪位名师。”
“没有师承名师?不对啊!看这笔锋,自成一派,非一代宗师不能发明这种字体。不可能没有名师指点啊!”
自成一派?一代宗师?这么高的评价吗?这些女眷们虽懂诗词书法,但对书法却还没有精通到一定地步,看不出启功体的好。但钱谦益是何等人物,看一眼就看出这字体自成一派,并且浑然天成。在他眼里,词固然是好,称得上是咏月词翘楚,也可以说前无古人,但历史上还是有些诗词能勉强堪与之一比,而这书法,绝对是一代宗师才能写出来的。所以他迫不及待想来弄清楚是何人所作,他有太多问题想要请教了。
这里没人能解答老头子的疑惑,正主还在家里会周公呢。
没办法,老头子最后向左小青施礼道:“还请夫人回去禀报你家相公,钱某明日将登门拜访,不请自到,还请你家相公海涵。”
“奴家柳如是,明日也不请自到登门拜访,请夫人和你家相公海涵。”
说罢两人掉头就走,地址也不用问,襄阳左家是大族,地球人都知道。
左小青愕然。心说我做不了我家相公的主啊!你们这样都不等人说声同意真的好吗?不过钱大家要来还是欢迎的,那位柳小姐一看就是个狐狸精,也来的话,我家相公的魂会不会被勾走啊?
左小青她陷入了纠结。
琴儿更纠结,欲哭无泪,那张纸她眼睁睁看着被钱大家拿走了。大家就是这么招呼都不打白拿人东西的吗?
那张纸是她的,她的!
哼!坏人!
对了,坏人还有一个,琴儿可没忘记她呢!
琴儿转向罗可艳施了一礼,说道:“还要多谢夫人,不是夫人说要看我家相公作的诗词,琴儿还真没打算拿出来呢!”这倒是真话,她本来只想拿给自家小姐看,让小姐评价一下这首词的。
罗可艳脸色铁青,脸上那颗黑痣更黑了。见一个丫鬟也跟他阴阳怪气的,心里气得不行,但她要跟一个丫鬟发作也太失身份。见左小青也不出声,便只好哼了一声跺脚而去。
琴儿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可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