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五洲十九道,最繁华处莫过于江南道。
烟波浩渺,千帆竞技说的便是帝都江陵城。
城西有一处宅邸,青瓦白墙,垂柳环护,朱门上嵌三十六颗黄铜铆钉,正门紧闭,上悬【叶国公府】,匾下两根雕蟒立柱,各刻着鎏金的一副楹联,一边是【高楼映日莺歌花放】一边是【华厦凌云燕剪春光】
,门前的一对白玉狮子更是威严肃穆。
穿过院门,中庭便是一池碧荷,两侧的抄手回廊连接东西厢房,中庭之后便是正房,院中假山嶙峋,翠竹环绕,青石小道直通西侧书房和东侧卧房,小道旁设有曲水流芳,锦鲤曳曳。
而此时的叶家家主叶任之正阴沉着脸坐在书房上首,他眯着眼冷冷的看了一番身侧的叶守正,才缓缓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道
“越州的军报你可曾看了?”
“儿子今日没有当值,还不曾看过”
叶守正年过三旬,眉宇间颇有英气,看了一眼叶任之的脸色后有些许不解的问道
“可是越州有了变化?”
“越州将军熊汶河冒敌轻进,六万大军尽皆折损!”
叶任之右手缓缓端着茶盏,左手持碗盖轻轻刮去面上的浮茶,看着袅袅的水汽从碗中升起,又飘散在空中,才叹了口气道
“为父知道你与熊汶河是同窗至交,但弹劾他的奏折也必须由你上!”
“爹!”
叶守正拍案而起,向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道
“熊汶河儿子还是了解的,领兵素以谨慎,如今怎可能冒敌轻进?若不是圣上连番催促!”
“住口!”
叶任之将茶盏重重摔在桌上后,瞪了一眼叶守正出口训斥道
“当今圣上也是你能妄议的!”
“儿子失言了”
叶守正神情一怔,默默坐下端起了手边的茶盏,但闻着袅袅的清香,却如何也喝不下去,神色满是萧然。
“你若肯上这道折子,兴许熊汶河还有得救!”
叶任之瞥了一眼叶守正缓缓开口道。
“爹的意思是?”
叶守正闻言,急忙看向叶任之,眉宇间多了几分喜色,接着又听叶任之问道
“文许在凌州已经积功到千户了?”
“是,凌州牧前日子还差人送来书信”
说起自己的嫡子叶文许,叶守正脸上多添了几分自豪之色。
“嗯,我叶家子孙若都肖文许一般,我和你祖父都无虑了!”
叶守正闻言没敢出声,只好静静地喝了一口茶,用余光瞥了一眼叶任之,见他脸带冰霜,便知道定是叶凌烟又惹自己爹生气了。
说起叶家,如今已经年过七旬的叶嵩,是当今圣上的太子少师,官居一品,赐叶国公,如今致仕在家,怡情弄孙,不闻朝事。叶任之领吏部尚书衔,二品大员,又笺在帝心,赐爵文诤侯。大儿子叶守正官拜督察院御史,虽是六品,却被圣上特授御前行走,赐正宁伯。长孙叶文许任凌州千户,正领兵在外。
南唐叶家,正是一门三爵,四世同朝的绝世门阀。
但正是这样一个钟鸣鼎食之家,却出了一个不肖其祖的纨绔之辈叶凌烟。
他本是叶任之的次子叶守信之子,但叶守信在叶凌烟六岁时外放盐按御史,中途夫妻双双病故,叶任之这才将叶凌烟接至身前抚养。
最初的叶凌烟三岁识千字,五岁能作诗,圣上亲征北狄大胜而归,特建凌烟阁封十二功臣像,叶凌烟便出口吟道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圣上大喜,特赐名叶凌烟。
众人皆以为叶凌烟会像其祖一样戎马沙场,为叶家再搏一个爵位时,他却开始了自己的放纵之旅。
七岁策马私闯宫闱,鞭十二。
九岁殴打太子殿下,鞭二十。
十三岁夜宿秦淮红尘之地,还惹了一个胭脂公子的雅号。
十五岁笙歌夜宴,宿醉不归。
如今的叶凌烟已是十六岁的偏偏风流俊少年。
一想到叶凌烟,叶任之的脸色便难看起来,冷哼了一声后,便瞪了一眼叶守正喝道
“你这个当大伯的可曾好好管教?”
“咳咳”
叶守正还在思索着如何写弹劾熊汶河的奏折,未曾想到叶任之突如其来的呵斥,被茶水呛了一下后,便急忙起身弯腰行礼道
“爹,是儿子疏于管教了!请爹责罚!”
“哎,这个不孝子现在如何?”
叶任之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压了一口茶后问道。
“想是昨夜醉酒才归,儿子这就差人去将他叫来!”
说罢,叶守正忙走到门口,对着门外候着的小厮吩咐了一几句后,便坐回到椅子上陪着叶任之。
叶府西厢院,一位唇红齿白,面容俊俏的少年正斜倚在竹椅上,眯着眼享受着树影下斑驳的阳光,身侧半跪着一位婢女用手轻轻剥去橘皮,再用纤细白嫩的手指撕掉一层白色的橘衣,这才将完整的一瓣金黄的橘子递到他的嘴里。
“嘶”
叶凌烟眉头微皱,用手指挑起婢女的下巴,嘴角轻扬,眯着眼睛看向她,柔声道
“太酸!”
说话间,便见到叶府总管叶生气喘吁吁的推开西院的门,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大口喘着气说道
“少...爷!老爷...老爷让小的马上带您去书房!”
“大伯这个时候找我?”
叶凌烟一愣,急忙起身整了一下身上宝蓝色的长衫,和叶生往书房走去。
进了书房,叶凌烟便见到叶守正冲他轻轻摇了一下头,又匆匆扫了一眼正闭目养神的叶任之,便忙弯腰行礼道
“凌烟给祖父请安,给大伯请安!”
叶任之这才睁开眼睛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叶凌烟,立刻在空气之中嗅到了一丝胭脂的香味,便厉声呵斥道
“马上就是正冠之人了,如此轻浮孟浪,成何体统?”
叶凌烟急忙将脑袋垂下,双手垂在腿边不敢作声辩解。
“前日你文许兄长已然是积功千户,你却连个功名都没有!你让我如何百年之后面对你父?”
叶任之瞪着眼睛,皆百的须发还随着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良久才叹了一口缓缓道
“坐吧!”
“谢祖父!”
叶凌烟一扫脸上的伤怀之感,笑嘻嘻的坐在了叶守正的身边,还拱手对叶守正说道
“听闻兄长已积功千户,侄儿在此特恭贺大伯了!”
“你呀,哎”
叶守正用手轻轻敲打了一下叶凌烟的脑袋笑骂道
“你若是肯用心读书,岂非现在这般?可还记得你五岁之时曾说过,若个书生万户侯!”
“封侯非吾愿啊,大伯,想必文许兄长不日便可封侯了”
叶凌烟冲着叶守正眨了眨眼笑道。
“哼!”
叶任之冷哼了一声,二人急忙不再言语,低着头开始喝起茶来,只见叶任之半晌才缓缓道
“我已特请圣上为你寻了一个萌荫之职,明日点卯,这是腰牌!你若再敢做出有坠家风的混账事情,仔细你的屁股!”
说完,叶任之便将一块银制的巴掌大小的腰牌重重拍在了桌子上,一甩衣袖,离开了书房。
“凌儿,你父的衣钵终究是要你来挑起的,休怪祖父对你如此严厉啊!”
叶守正叹了一口气,心疼的看了眼面前这个少年,不免睹物思人般想起了自家小弟,又是一阵长吁短叹,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块碎银,嘱咐道
“明日若有什么不懂之处,就来督察院寻我!”
“是,大伯!”
叶凌烟接过银子,躬身礼送叶守正离开,这才长呼了一口气笑了笑。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吗?
顺手拿起腰牌扫了一眼,突然间瞪大了眼睛暗暗叫道
“龙骧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