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氏是河西的大姓,其宗族在西凉之地繁衍巨盛,从陇右一直延续到塞外,都能看到这个家族的足迹,他们凭借着与西凉张氏的利益姻亲关系,垄断着塞外通向关内的贩马行业,成为河西数一数二的豪门乡望。
只是眼下乌氏全族上下,却一副愁容惨淡的模样,为家族的前途心忧不已。
乌氏能有现在的发展,完全是因与张氏的利益捆绑,可如今大赢伐凉,张氏政权岌岌可危,一旦张氏落败,乌氏岂能幸免。
作为乌氏一族的族长,乌保全这两日可谓是愁白了头发,前几日东面传来消息说,张天赐亲率大军据赢,却在陇右大败,只率残军逃回姑臧,眼下赢军已经打到武威郡内了。
乌保全急急派出数拨家仆前往姑臧打探战事情况,可如今已经连续过了五日,却不见一人回来,着急上火之下,乌保全今日又派出了家中嫡子亲在带人前去打探情况。
一但姑臧形势不保,或者说张氏落败,乌氏就不得不为家族的前途而寻找新的出路了。
对于今日之局面,乌氏不是没有早做准备,只是任谁也没料想到局势会糜烂的如此之快。
张天赐好好的西凉霸主不做,非要去挑衅虎视眈眈的大赢,杀了大赢使节,杀就杀了吧,你能挡住赢军也算。
可这满打满算一年时间都不到,诺大的西凉王国,就要面临国破族亡的局面了。
谁能想到张氏内斗中胜出的张天赐如此废物,以至于他们乌氏都有些措手不及,许多提前准备的后手,完全来不及启用。
乌氏与大赢那边倒是有联系,甚至过去对方给出了十分优厚的条件,只是当时乌氏仍旧看好西凉局势,并未答应。
如今再行联系,对方当然要坐地起价,好好拿捏他们了。
事关宗族存亡大事,乌氏本已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可奈何对方的胃口太大了,想要得到保全,乌氏就必须拿出手中掌握的贩马路线以及拥有的马场,可这哪是大出血,这是在要他们乌氏的命啊!
乌氏马业已经存续了三四百年了,发展到现在,规模何其庞大,手中不仅有一条完整的贩运路线,单是塞外的几家马场,那都是数不尽的财富啊。
而且,如此大的生意,其中所涉及的又岂会只是贩马一个行业,茶叶、丝绸、皮革、粮食,甚至是盐铁生意,乌氏都有涉及。
让他们把这么大的一个盘子交出去,别说他乌保全不愿意,就算他能妥协,可家族宗老会同意吗?各房支系能答应吗?
一些旁支小宗的主事已经开始叫嚣着远迁塞外了。
这倒不失为一条出路,只是乌保全明白,乌氏在塞外之所以能如鱼得水,是因为他能给各方带去不菲的利益,一但这个利益中断,那乌氏在塞外各部族眼中就是一块儿肥硕的羊肉,任人分食。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心中一团乱麻的乌保全登时怒火倾泄而出,拿出了家族宗主的威严喝道:“哪个不长耳朵的,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说了此时不准来打扰我!”
“阿翁,是二郎回来了!”门外老仆忍者惧意道。
“什么?阿郎怎么这么快......”一听是二郎回来了,乌保全急不可耐的便出了房门,向着前院而去。
乌守业,乃是乌保全的次子,已经二十出头了,此次被派去打探消息的正是他。
前院大厅内,不止是乌保全、乌守业二人,还有其嫡长子乌守孝也在。
“什么?你都没到了姑臧!”乌保全一脸懵。
只听乌守业道:“阿耶,儿子才出了城不远,就远远看到一支大军向着咱们武兴城而来,这才急急回来禀报。”
乌保全心中一跳,忙问道:“可看清了是谁家兵马?西凉军?还是赢军?人数众寡?”
见自家阿耶这般上心,乌守业心里有点心虚,他哪里有胆子留下来看个仔细,不过是远远看见了大队的人马,便匆匆掉头返回了。
说实话,他此刻心里还有些埋怨自家阿耶,凭什么这么危险的事情,就要让他这个嫡次子去做啊。
只能硬着头皮道:“阿耶,看旗帜不像是咱西凉军,定然是赢军无疑了,儿子看去怕不下有上万人哪!”
上万人!赢军!
乌保全此刻面如土色,拍着胸脯嚎啕道:“祸事啊!祸事啊!这下可如何是好。”
又指着乌守业骂道:“哪个跟西凉军是一家的,乌氏与西凉军毫无瓜葛,不共戴天!”
又向一旁的大儿子和善道:“阿郎,快去请宗老来议事,快去!”
......
“哥呀,前面就是武兴城了,待会儿瞧俺给你攻下城楼!”
一身铠甲威风凛凛的瘦皮猴儿指着远处隐隐看到城楼尖的武兴城,颇有些兴奋的向着崔癞子夸口。
崔癞子面带和色道:“皮猴儿,记着,待会儿攻城不许逞能,得听话!不然下次打仗便不让你上阵!”
瘦皮猴儿这几日都快杀起性子了,但凡敢有溃兵来袭击队伍的,都是他领着一帮甲士一个冲阵,便将那些走险之辈冲的落花流水。
崔庚都觉得这憨傻大个子,就是专门为战争打造的人形机器。
可任你再英勇,也是皮肉之躯,崔癞子到底还是胆子皮猴儿吃了亏,这才不得不多嘱咐几句。
“俺全听你的,但若有冲阵,你得让俺去才成!”
崔癞子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前方的大城。
武兴城的城门比起武兴郡的其他县城要高上许多,且郡守府就设在此处,城中的守军数量绝对要强于其他县城,就算抽调走了大半,剩下的也不好对付,尤其是对方是据城而守。
崔癞子不是没有攻过城,不过当初的他只是一个攻城的小卒,而如今,却是作为攻城的将领,前军上下两千多人的性命,均由他一言而决,心中的负担不可谓不重。
“只是不知道庚弟给的计策好不好用,若此城郡守是个忠义迂执之辈,怕是便要强攻了!”
只是眼下却没多少时间让他犹豫的。
智取不成,那便强攻!
这是崔庚给他的命令。
崔庚看了眼数里外的武兴城,人在马上,三角令旗一挥:“进军!”
......
此刻的武兴城头上,已经乱做了一团。
武兴太守曹穰,出身河西著姓,百年阀阅之家,其先祖正是与萧规曹随中的平阳侯曹参。
士出名门的曹穰,并没能继承其先祖的治国安邦之能,反而为人志大才疏,刚愎自用,总认为区区一地武兴太守埋没了他的才能,无他,武兴郡实乃下郡,武兴太守不过禄米千二百石,而大郡的太守是官俸两千石的封疆大吏。
年近五十的曹穰,看着城下蜂拥而来的敌军,心中豪意大起,总觉得上天让他大显身手的机会终于来了。
也不管下属内心的慌乱,只是摆着太守的威严吩咐众人道:“彼辈敢犯武兴,必将其阻于城下!”
手下一众将士闻言,心中惶惶不安。
武兴城原有守军两千之多,前一阵子被右将军刘肃调走一多半,如今所剩守卒不过八百而已,这还并非是实额,具体有多少吃空饷的便是太守曹穰自己也不清楚。
连自己有多少兵马都不清楚的情况下,曹穰便敢夸口据守武兴,可见其人是有多废。
而且,敌军是自东南而来,武兴城虽然还未收到张天赐投降的邸报,可敌军都大道城下了,姑臧那边的局势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人群之中总是有明白人的,这种情况下,守军愿不愿意打还是两说呢。
城头上,有当地士绅豪强的宗主也在城头观战,闻言,当即有人劝道:
“郡尹大人,敌军势众,且是自东南而来,不知姑臧那边的局势......”
其人话还未说完,便被曹穰打断道:“勿要多言,我观贼军不过区区两千之数,我城中守卒一千,据城而守,足以击退贼军!”
一众士绅豪门的宗主,看向曹穰的神情,尽皆愕然,彼辈难道还看不清形势吗?如此之人,是如何当上太守的?
几名大姓宗主之间,相互对视一眼,神情之上目光闪烁,其中便有乌保全。
......
崔癞子靠近城池百步之外,勒住了战马,望向城头上,让人高声喝道:“我家将军乃前锋将军崔寅,凉王张天赐业已举国降赢,城上守将快快打开城门,出城受降!”
战马在城下来回踱步,见城上之人没有反应,再次命人喊道:“我家将军有言,从者生,逆者死,若待大军攻城,城上之人绝无幸免!”
武兴城头之上,无论是守卒还是士绅豪门的宗主,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城下的声音。
不同的是,士绅大姓宗主脸上显露的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而守城士卒脸上则是一种慌乱的恐惧的情绪在蔓延。
张氏都降了,那他们还在为谁守城呢?
当然,曹穰是个例外!
“贼人休要胡言,乱我军心,吾乃武兴太守曹穰,有吾在此,休想......”
只是还未待他说完,便只觉腰腹间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回头看去,才发现他的亲兵护卫拔刀捅进了他的腰腹。
城头上的守卒,大多都恍若无觉,也有少数之人面露惊骇之色,不过终究无一人上前搭救。
而其身后的各家宗主,却大都面露冷色的看着他,有的则是把头扭向别处。
不管如何,他们对眼前之事没有感到一点意外。
看着众人的毫无意外的表情,临死之前的曹穰终于聪明了一次,他这是被这些豪门大姓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