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蒿草地里,突然响起一阵扑棱声,惊动了巡夜的士卒,只是夜空中响起的老鸹声,让他们放松了对危险的警惕。
守在辕门处的大赢士兵打了个深深打哈欠,半抱怨的咕哝道:“大半夜的也不得清静!”
同伴应和道:“换夜的时辰就快到了,且忍耐!”
其话音刚落,便只听一道呼啸之声自侧面传来,士卒刚欲牛头查看,便只觉脖颈间一痛,握着大戟的手臂不自觉松开,双眼之中透着惊恐,两手捂着脖颈,却也止不住血水往出喷涌,嘴巴一开一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对面的同伴正低头掏着鼻孔,抬眼瞬间便看到同伴后仰倒去的情形,不明所以之下,正待上前搀扶......
噗噗噗!
几支流矢飞来入肉,扎在他的胸口。
几道鬼魅般的身影从夜色中冒出,迅速打开辕门,然后......“杀!”
马蹄声疾,厮杀声起,火光映衬下刀剑透着寒光,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的生命。
大赢的士卒尚在睡梦之中,便被营帐燃起的大火吞噬,哀嚎与求救声,却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
夜中惊坐起的大赢军官,已经反应过来,这是敌军趁夜袭营了,来不及披挂甲胄,便从军帐之中奔出,欲收拢自己的部曲,以作反攻,只是映入他们眼帘的,尽是一片狼藉。
众人心中却纷纷起了凉意,心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无怪乎他们如此想法,只是行军打仗,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敌强我弱,也不是战阵绞肉机的血腥,而是......营啸。
营啸一起,便是将不识兵,兵不知将,为了活命,哪怕是身边的袍泽想阻,也会毫不犹豫的挥起屠刀。
面对这种情况唯一的办法,便是主将亲领亲兵,强势镇压,打出将旗,收拢溃军,组织反攻。
可如今,厮杀声已经有一整子了,却迟迟不见中军大帐有所动静,众多军官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偏偏只能看着,无可奈何!
众人心中都忍不住抱怨姚浧误认,眼下正是需要一军主将稳定军心只是,却半天不见人影。
“贼娘的!小儿曹被恁地靠不住!”有军官破口大骂!
“军候,目下该如何是好?”有五百主相问。
军候暗啐一声道:“徙往广武!”
五百主听了面露惊色迟疑道:“可姚将军那里......”
军候狼狈上马,回身道:“覆营已在旦夕,姚将军身陷乱军,吾等往广武求援!”
说罢,便打马奔去,头也不回!
五百主见自家军候跑路,也不再停留,领着聚拢的残军也追了上去。
此时的军候早已被惊了胆,连中军大帐都未曾派人联系,便自顾逃命,若是姚浧知晓自家部曲这么容易就抛弃了自己怕是要死不瞑目!
前军主帐所在营地,此刻也已乱做了一团,不过这里毕竟是姚浧的嫡系所在,麾下低级军官多为姚氏家生子,部曲也都是有同乡或是附徒组成,虽然同是混乱,但终究没做出抛下姚浧独自逃命的事情。
营啸刚起,一部分低级军官便开始组织部曲拱卫中军大营,另一部分则是匆匆向着前军主帐而去。
而另一边,崔庚部曲所在营地,反应倒要比其他营地快一些,早已有军官去寻崔庚商量对策,可却寻不到军候人影,一众部曲同样陷入了慌乱之中,也亏了崔庚治军严谨,没发生弃将而逃的事情,但也没有太大作为,只能尽力聚拢部曲。
姚浧大帐之中,崔明实悠悠转醒,甫一抬头映入眼帘的确实榻上静躺着的无头尸身,饶是崔明实胆气再大,也被吓得脸色发白,跪立的身形,仓皇向后倒去。
撑在地上的手臂,却感觉一阵黏糊糊的,扭头一看,好大一颗头颅,此刻正圆瞪着眼睛不甘似的盯着他,崔明实心中一阵发毛。
压着心中的恐惧,打量起了四周,想要离开此地。
左右看去,便是大帐中的情形:“这是哪里?有点像是草原上的毡包。”
一阵风吹来,掀起了军帐的幕帘,崔明实看到了出路,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军帐之外夺路而去,这里可不是人待的地方,阴森森的。
临到出大帐门口之时,却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回头看去,却是早已倒下的两名卫士,与那帐中无头尸身无异,均是一副古人模样的打扮。
崔明实心中骂娘:“这他娘的是遭的什么罪啊!不是说好了要送自己还阳的吗!”
忍住下身的一股尿意,却是听到了身后有嘈杂声传来,心中一动:“有人!”
崔明实顾不得欣喜激动,急里忙慌的爬了起来,向身后看去,心里却是稍稍渐安:“总算有活人了!看来不是地狱,只是这些人都跑什么?还有不是还阳么,这又是哪里?”
只是眼下却轮不到他想这些,一个个跑过去的人影,不是还看向了他,眼神之中充满着一样光芒,崔明实眼角余光微微瞥了一眼倒在身后的两具尸身。
心道:“糟了!无端死了人,自己恰好在场,怎么看自己都像是凶手,此地不能久留!”一瞬间心中便做出了决定。
“既然大家都在跑,那自己也不能例外,希望没人记住自己的面孔吧!”
崔明实加入逃跑的大军,选了一个方向,便拼命向前奔去。
崔明实所去的方向却正巧是崔庚部曲所在的营地,原因无他,大家都在往那个方向跑!
奔跑中的崔明实,努力的平复这心中的不安,回想着刚才所见之事,忽然间似是想到了什么,低头看去,却见自己身上穿着的确实一副冰冷厚重的柳叶铠甲,奔跑中甲叶叮咚作响,脚上穿着的确实一双长靿靴,与周边之人的打扮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比旁人多了一副铠甲!
脚步不停的崔明实,伸手摸向自己的头发,高耸的发髻是那般的真实。
“嘛卖批,那恶面判官这是把老子扔哪里来了,话说还阳也能出错,我这算不算是中奖了!”
崔明实心中将那三位阴神在挨个骂了一遍,心中一万个草泥马飞过,却无法改变结局。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那我现在应该是在军营中了,看这乱糟糟的情景,怕不是敌人趁夜袭营了吧!”
崔明实心中慌乱再起,冷兵器时代,那可真是茹毛阴邪,杀人不眨眼啊!
“若真是如此,那我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开局就把小命丢了吧......”
“嗯,倒也是个办法,总归是他们阴司的失误,回头打个商量,让他们把自己送回原本的世界总不过分吧......怎么说咱和判官也是有交情的,嗯,还有牛头马面,一面之情也是交情吗!”
有了应对之策,崔明实心中顿时轻松了不少,不过他还是继续奔跑不停,毕竟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被杀死的好,太疼了!
先想办法活下来,说不定判官发现还阳失误,来带自己走呢,那样也能少一些痛苦不是!
“军候!军候在此,先登营将士速速归列!”
正拼命狂奔的崔明实却被一道惊喜的狂叫声惊的回过神来,抬头便想前方看去,只见几名魁梧的军汉正欣喜的向着他所在的方向迎面而来。
观几人衣着,军事身着铁甲,头戴盔帽,腰佩长刃,打扮与寻常士卒不同。
崔明实有些心虚,心里不住的祈祷着不是冲自己而来。
崔明实努力的保持着面色平静,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只盼能与几人擦身而过。
直到几人在离自己身前数步之外驻足,崔明实心中哀叹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只见一群人三步并作两步,围上来便杂七杂八道:“军候,西凉袭营,我等该如何应对?”
“军候,可是自大帐而来,姚将军可交代下应对之策?”
崔明实面色凝重,内心却慌乱一团,竭尽全力提取着众人话语之中的有用信息。
“军候?应该就是自己现在这句身躯的军中职位,姚将军?大帐?”
崔明实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个无头尸身不会就是所谓的姚将军吧!”
“军候,吾等该如何应对?”众人急不可耐的催促着。
崔明实心中着急,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忽然看到四周奔逃的军士,灵机一动硬着头皮道:“吾未见到姚将军,此刻士卒军心已失,吾等且暂避锋芒。”
说话间崔明实暗中仔细观察着诸人表情,却见诸人纷纷点头附和,心中紧张之意稍做消减。
“吾等退往何处?”有人问到。
崔明实故作高深,却向诸人反问道:“诸君以为如何?”
当下便有人回道:“姚常将军率中军主力,尚有六万之数驻扎广武,吾等不妨退往彼处!”
众人纷言:“善!”
看着众人急切的目光,崔明实心道:“趋吉避凶,人之本能,也亏了如此,不然,我这冒牌货就要露馅儿了!”
“善!各自收拢部曲,即刻退往广武!”崔明实拍板道。
诸事既定,崔明实便在诸人的拥簇下,往自家营地而去,有马弁为崔明实牵来一匹棕毛战马。
崔明实看着马背快有自己高的战马,心中不住的翻白眼,心道:“可别摔死才好!”
事到临头,崔明实也只能迎着头皮,在马弁的搀扶下上了马,凭着本能驾驭,驱使着马匹渐渐跑了起来。
许是这具身体的缘故,崔明实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反而是除了刚开始有些生疏之外,渐渐地便也得心应手起来,驱马奔腾的速度并不比他人慢。
一路无言,只是崔明实身后的人马却越聚越多,似乎还有几名与身躯原主人同级的军候,汇聚了过来,只是忙于逃命大家也不过匆匆打了声招呼。
夜色奔逃之中,他们这支队伍因为人数太众,几次被西凉的追兵咬了上来,只是众人却无心恋战,只顾埋头逃命,只是可怜了后队士卒,被他们无情的抛弃了。
天色渐亮,崔明实也结束了这次惊心动魄的逃亡之旅,因为广武已在脚下。
前军战败的消息早已有斥候传回中军大营,崔明实一行人刚到,便已有人在辕门外开始接受整编他们这伙残军败卒,却没有让他们进入中军大营,而是在大营之外的一处空地上,另行安置。
只是他们这些军候,却被中军大营派来的人单独安置在几个军帐中,军帐之外还留了两名士卒看守,明显是不让随意走动。
崔明实作为一曲军候,自然也在其中,尽管崔明实心中不住叫屈,却也无法躲掉这段因果。
军帐中的崔明实满是惶恐不安,前军偏将姚浧是南路军副贰官步兵校尉姚常的侄子,深得姚常信中,若自己猜测的不差,那无头尸身应该就是姚浧。
前锋军大败而归,主将身死大帐之中,身为叔父及整个南路军副贰官的姚常怎会不问个清楚,查个明白,自己从大帐中仓皇而出的情形是有不军卒看见的,这种事情是经不住询问的,一旦水落石出,等待自己的怕是不会有好结果。
“怎么办?逃!”
崔明实看了看帐外的两名看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左思右想,也每个解决的办法,崔明实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好在阴司那边还有熟人!”崔明实只能如是安慰自己。
“判官大爷,牛头马面二位大哥,你们倒是赶紧出现啊,不会真把我给忘了吧,不待这么坑人的!”
可惜,四下却无人应答。
崔明实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了半日,日上当头,腹中早已饥饿难耐,崔明实却不敢向帐外的守卫开口。
还好没过多久,却有人前来送饭食。
来人正是崔庚帐下军官,他用半块儿金饼支开了守卫,匆匆入帐。
“军候,大事不妙!”
崔明实心中一跳,强作平静道:“何故如此慌张?”
军官言道:“军候,军司马潜人相告,言将军要拿了军候辕门祭旗!”
崔明实再难压制心中的恐惧,慌道:“这该如何是好?”
“军司马要军候自顾逃命去!”
崔明实苦涩一声道:“帐外有人把守,如何能逃得出去!”
“军候勿忧,守卫已被吾等支走,自有人处理首尾,军候需趁此间隙,赶快离营,营外密林之中已备好马匹干粮,军候快走!”
崔明实见自家部曲如此给力,欣喜道:“好好好!吾这便离营。”
说罢便起身向外而去,走出两步似有想到了什么,顿足道:“吾之佩刀呢?”
此去便是亡命天涯,若无利器防身,崔明实怕自己都走不出金水郡地界。
军官示意放心道:“军候自去密林取了马匹便是,彼处皆已安排妥当!”
崔明实便快步向外走去,期间又问道:“今日吾若脱身,置彼辈于何地?”
军官催促崔明实快行,一边道:“吾等本为崔氏家生子,主君有难,吾等岂敢惜命,且营中自有军司马照拂,军候不必心忧吾等,自去便是!”
崔明实便在麾下军官的掩送下,出了临时大营,在密林中果然找到了马匹,正是昨夜驮负他的那匹棕色卷毛马。
越上马背的崔明实,驱使着战马打了个转,回身看着大营,心中百感交集:“不曾想阴差阳错之下,自己竟有这番遭遇,才脱了虎口,却又要奔命!只希望崔庚的那些部曲不要受到自己的牵连才好。”
“崔庚,崔庚!”崔明实喃喃着身躯原主的名字:“当是承了你好大恩情!”
崔明实为防波折,便也不再停留,转身打马而去。
“此一去便是山高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