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一词最初见于中国史书是在公元427年,即北魏始光四年,在北史高丽传中载:其王好修宫室,都平壤城。
公元926年,高丽王朝定平壤为西京,一直延续到朝鲜王朝,平壤一直都是朝鲜的西京、平安道的中心。
这座千年古城,除曾在1592年被日军攻占,又在1627和1636年两次被满清攻占外,一直到了今天,再未被外敌占领过。
此时澹台铭等人随着车队走过平壤城门,这座朝鲜西京府向众人揭开了面纱。
此时天方正午,平壤的街头正是热闹时。
可谓是酒家店舍客盈门,行商叫卖扰纷纷。
以往每有大明通信使来到,总是会引来大批朝鲜民众的围观,这次亦不例外。
看着在兵丁阻隔下,站在街边好奇张望的朝鲜民众,澹台铭感觉到这座城市的生机,很难想象就在不久前,平壤周围爆发过民变。
想到这,澹台铭看了看队伍前列的平壤府尹郑钟俊,心下感慨,谁能想到就是这个佝偻着身躯、满脸谄笑的和张、阎二人问安的老头,几天前亲自领军击溃了乱民。
果然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有道理之极。
郑府尹先安排手下接受了民变俘虏,之后将众人迎入府衙附近的馆舍,毕恭毕敬地邀请张、阎二人赏脸赴宴。
澹台铭等人包括其余朝鲜军也都受到热情款待。
皇命在身,因为之前的民变已在新安馆耽搁了数日,两位礼部的大人着急赶路,见已将俘虏交割给了郑府尹,在宴会结束后,众人启程穿过平壤从南门出,继续赶路。
出了平壤不久后,众人离了平安道入黄海道,黄海道明显比平安道富裕的多,各地方官员宴请档次大大提升,期间更是各种礼物不断,连带着澹台铭几人亦是好好沾了几次光。
又行了数日,队伍到达开城,同样的欢迎仪式,一切形制同西京。随着离王京越来越近,两位大人倒是不那么着急了,在开城歇了一晚后,众人再度启程。
又行了二日,暮色黄昏时,队伍到达了碧蹄馆,此时朝鲜国王遣来议政府左议领洪仍、左参赞郑季哲、左副承旨金瑜在碧蹄馆设宴款待二位上使,期间杨川县监李洪演在旁侍宴。
跟随着这些朝鲜大员们一起来的还有明国在朝鲜的宣威使,也就是澹台铭等人此次任务的保护对象。
明国朝鲜宣威使姓徐名昭,长着一张方正的国字脸,但他没事总爱捻捏自己下巴上不长亦不茂密的胡须,让人看着生出滑稽之感,把他方正国字脸所带的威严破坏殆尽。
他今年三十一岁,六年前即靖治三十年,二十五岁的他高中民政科进士一甲榜眼,可谓是年少得志,春风得意。
徐昭表字伯道,这表字是由其师,现在大明的内阁次辅李添熹所赐,按说这么一个背景深厚,榜眼出身的人怎会做这番邦外使的苦差事。
这话还得从头讲起,自世祖启兴皇帝改革了科举制度,之后科举皆分专科选才排名取士,同时规定所有进士同进士必得先去地方上观政三年。
以往不通俗务的进士们可直接入翰林作清贵词臣的惯例彻底被废止。
靠着榜眼的名次以及老师的能量,徐昭观政之地安排在了较为富庶的松江府,挂职正六品通判分管水利、河防。
徐昭也是个会做官的,内尽本职,外结善缘,在松江府三年众人称赞,考评优异,观政期满调回京师被另委重任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但人的一生,有时候运气真的很重要,观政的第三年夏,梅雨连绵,吴淞江决堤,徐昭的大好前途亦随着滚滚洪水被冲走。
事实上,徐昭在任期间河堤加固得力,将此次的决堤之日延后了许久,有了预警时间,造成的破坏较以往决堤时轻很多。
但官场之上,总得有人顶这口锅,好在有老师李添熹的运作,再加上河堤确实加固的没问题,实在是徐昭运气不济的缘故。
徐昭倒是没被朝廷贬官,赐了一个同样正六品的礼部主事衔被“发配”到了朝鲜做宣威使。
这位徐大人倒是没有被挫折打击的自怨自艾,据说他当初离京赴朝鲜时,意气风发地赋诗云:
圣君在统龙飞日,诏遣词臣下九天。
驿路雪飘随使旆,蓟城霜落送离筵。
煌煌帝命光南极,耿耿文星照渤川。
莫向乐郊亭去骑,朝鲜王国望传宣。
当时送别徐昭的故旧中有好事者将徐昭一边赋诗一边骑马远去的景象画了下来,并把此诗题于画作上。
一时间徐主事出使朝鲜的离别风采传满京师。
靖治皇帝闻听后亦是笑道:
“年轻人心性佳,琢磨可成器。”
徐昭被“发配”了,但却因祸得福在皇帝那挂上了名,这事也成了京城百姓们茶余饭后的一桩趣谈。
回到碧蹄馆。
在几位大人宴饮尽兴后,澹台铭等人终于找到机会求见这位徐昭徐伯道。
在碧蹄馆徐昭的房间内,十个人站的笔直。
徐昭首先开口问道:
“刚才我已从张、阎二位大人处听说了伏击一事,汝等是如何逃出来的?”
澹台铭将这一路上的事细细说给了徐昭,这中间当然有一些美化,比如本来要和崇义军拼命,但又顾及任务,忍辱负重,保全有用之身等等。
徐昭听完后一声叹息:
“可怜我三百大明将士被贼人所害,我大明与日本在朝鲜冲突日烈,正值敏感时期,遇袭一事绝不简单,澹台铭你做得很好,顾全大局,不畏艰险,试图营救张、阎二位大人,刚才席间张大人对你多有夸赞,甚好。”
澹台铭赶紧谦虚道:
“不敢当大人们夸奖,我们几人身为大明军人自当尽忠尽责。”
紧接着澹台铭疑惑道:
“大人所言遇袭一事并不简单不知是什么意思,这次任务不是机密吗?”
徐昭闻言轻蔑地笑了笑道:
“这世间之事哪有绝对的密事,天下似网,人人皆在网中,关系千丝万缕重叠交织,汝等这次任务涉及我大明被抽调的各军镇、内阁、五军都督府、兵部、礼部、朝鲜平安道观察使、义州牧、宁边都护府、议政府、兵曹、礼曹,虽然这些经手部衙大部分不知道具体是何任务,但只消有一个泄露你们的路线行踪,有心人不难推断,机密便不密矣。”
几人闻言都是沉默不语,澹台铭心道自己还是年轻,这里面的弯弯绕自己一个现代职场小白哪能懂得。
看见众人沉默不语,徐昭轻松语气道:
“遇袭之事暂且不提,汝等皆是我大明忠义之士,待我回去后将此事禀明朝廷,尔等各有赏赐。”
众人闻言都是大喜。
澹台铭更是开心坏了,心下思量保不齐这次咱也能捞个官,穿越者的美好生活终于要迈向正轨了吗?
待众人欣喜心情稍平,徐昭捻捏着自己的胡须道:
“使馆目前有三十名朝鲜派驻的护卫,汝等既然历经辛苦到了王京,那就好好完成原本任务,澹台铭即刻起便由你负责安排使馆防务吧。”
澹台铭闻言面色一正抱拳道:
“必护卫大人周全。”
其余几人亦纷纷抱拳保证。
徐昭捏捻着自己稀疏的胡须,看着眼前的十名精锐士兵,微笑着点了点头。
众人在碧蹄馆休息了一夜。
第二日天明,朝鲜左议领洪仍、左参赞郑季哲、左副承旨金瑜领着张、阎、徐三位大人前往碧蹄馆古战场凭吊,澹台铭和李阳明作为徐昭的随身护卫一同前往,其余人留在馆舍歇息。
碧蹄馆战场是当初神宗(万历)二十一年(1593),李忠烈公率领辽东铁骑和侵朝日军主力大战之处。
古战场处,当年的战火纷飞了无痕迹,尽显幽然静谧,四周绿树环绕,当中是一个小祠堂纪念着当年英勇的战士。
澹台铭看着前方谈笑晏晏的六人,心下微感疑惑,这一路上朝鲜各地方官宴请不断,哪里有徐大人说的敏感时期的样子。
而且这几位朝鲜大员不赶紧引着众人入王京,非要来看当年明国和日本交战的古战场,真的只是凭吊吗?不敢细品呐...
几位大人各自在此留下诗文凭吊一番后,众人回馆舍用午饭。
吃罢午饭稍歇片刻后,明国三位大人又被安排着去附近的成均馆、宣圣庙参观。
到宣圣庙门外几位大人下轿,众人一番盥洗焚香,入庙上香行礼。
庙门匾额处云:「大圣贤殿」,庙内各圣贤俱塑像,形态与大明类同。
参观完正庙后,众人进了后堂,此时庙内大司成、少司成等官员前来谒见,之后成均馆诸生员依此前来参拜。
等众人坐定后,一生员将书案抬到堂前用朝鲜语开始讲起儒家先贤经典。
阎涛摆了摆手道:
“贵国音韵难晓,免讲罢。”
于是众人便只喝茶叙话,在此停留了估摸一个时辰,众人离去,庙内官员与成均馆诸生送别众人出馆。
返回馆舍,回想着今天一整天,澹台铭心下感叹,从古至今,无论中外,招待的主旨皆是吃饭参观,真真毫无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