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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非亲无故

庚新纪 贪玩的老龟 4358 2024-07-06 15:23

  是天空。

  李尚真睁开眼,满眼尽是蔚蓝无尽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掩,让他不禁怀念起在山中修行时亲近自然的感觉。不过很快,目光就被悬在高空中的烈日刺痛,他不甘愿地举起右手,眯着眼透过指缝开始观察周围。

  李尚真躺着的是河滩边的碎石,碎石的另一侧有些许杂草,杂草丛中上能看出车马走过的辙痕与蹄印,杂草再远一些,是一小片树林遮挡住了视野。

  河水很清澈。水流不快,却似乎还有些深度,到对岸的距离似乎和游泳池到对岸的距离差不多。河的对岸也是相差不多的风景,只是更远处似乎隐约有些山峦的影子可以辨识。

  李尚真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有被烈日灼伤的痛感,也摸了摸身上,还是平日穿惯了的衬衫牛仔裤,并没有哪里是湿的。看来自己躺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也不是从河流里被打上了岸。

  这有些奇怪。

  李尚真开始努力回忆,自己应当是在家里才对。这身衣服是早上出门,下班回家还没来得及换掉的那一身。质地、格纹、甚至细节都和记忆中的一样,难道自己的梦境能够还原得如此真实吗?

  李尚真摇摇头。

  对了,那时候在屋里听到父母在吵架!然后…

  没错,是地震。

  李尚真回想起了地震中自己满心的惶恐,甚至都没来得及钻到床底下,就被砸在了东倒西歪的家具下面…

  随着记忆的回复,周身的疼痛也像是被回忆了起来一样,逐渐清晰。

  脱下衬衫,果然手臂上已经赫然可见两条淤青。就算这里看不到人人烟,脱了裤子总还是不雅的。李尚真隔着牛仔裤把两条腿摸了一遍,到处生疼,肯定也已经青一块紫一块了。

  李尚真忍着痛,爬到河边,在流水中看着自己的倒影。

  ——我,还是我。

  李尚真在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里,虽然水石草木都看不出有什么奇异,但看起来也并不熟悉,至少不是自己修行过的那座山。那山里哪有这么平缓的地方!

  好在山里学的知识还是多少能派上些用场的,至少看看树冠、人影,大致能推测出方位,气候和时辰的话,大概是仲夏午后。

  但不明白的事,却更多几倍。

  “我从家里出来,应该已经是深夜了,如今却是午后,难道已经躺了一天了?”

  “师父那个符咒难道就是为了救我于震灾呢?可这是把我救到什么地方了?爸妈呢?”

  李尚真四处张望,也看不到人影,更不要提爸妈了。

  寻思再三,毕竟丢的不是石狮子,还是决定顺着河滩再往下游找找看。

  李尚真刚艰难地起身,走了没几步,林子的尽头就嘻嘻哈哈转过一队人马。

  为首的两个人一身破烂甲胄,骑着没有鞍的瘦马,扛着锈迹斑斑的长刀,沿着路说笑而来。

  两条马尾上各拴着一根麻绳,麻绳后面牵着几个更加衣衫褴褛的妇孺,赤着脚,被瘦马拖拉着,在坑坑洼洼的杂草路上踉踉跄跄地行进着。

  妇孺们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裤脚上斑点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红色,不仔细看甚至会以为是泥点。

  她们周围还跟着三个同穿破烂甲胄的男人,扛着缺齿卷刃了的大刀,也互相说笑着,时不时对妇孺吆喝上两声,催他们赶路。

  如若不是看到马尾后那根麻绳,这一行瘦弱不堪的人真会让人误以为是哪里来的难民。

  而李尚真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意识到了——这里不止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甚至不是自己熟悉的时代。

  但同时,他也满心厌恶地意识到了,眼前的这几个人就是他从书本中熟悉的人口贩子的样子。

  李尚真环视了一圈,周围实在是除了石子,没有可以拿来当武器的道具。

  石子也就石子吧,只要保持距离,利用灵术应该也能一战。

  正在李尚真东张西望,想要寻觅个蔽体之所却不可得的时候,道路的另一头又转过一队人马。

  七八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在马上打闹着从树林的另一侧过来。

  少年们穿着交领宽袖的裤裙,骑着雕纹高鞍的健马,腰间都悬一柄佩剑,一看就像是有些家世,习过武的良家子弟。

  为首的少年披了一件大红色的披风,在烈日下尤为威风。

  就在李尚真打量少年们的时候,两队人马都几乎在同时发现了他。

  由于两队人马之间有林子遮挡住了视线,他们彼此还没有发现对方。

  于是李尚真突发奇想,脱下自己的格纹衬衫,兜满河堤上的石子,在原地使劲地抡舞了起来,边抡还边假装惶恐地冲着人口贩子们大喊,“你们不要过来!别过来啊!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暗中则调动内灵,试图...?

  李尚真突然发现自己竟不能调动内灵?也唤不出早年收集的使灵?为什么?

  眼看几个人口贩子见他手无寸铁,指着他满眼嘲笑的样子,李尚真感觉到了宛如狮虎在前,却赤身裸体的恐惧。

  骑者因为马尾巴上拴着人质,不便奔跑,便指挥那三个走卒来逮李尚真。

  走卒们把原本抗在肩上的大刀高举着,一边威吓着他,一边朝他走来。

  虽然这些人距离李尚真还有百来米,但确实是他有生以来距离活生生的手持凶器的暴徒最近的一次,而自己竟然连灵术都施展不了,又怎么能淡定自若。

  手上虽然还在努力抡舞着碎石,但脚下已经忍不住踉跄着往后退了,内心更已经开始为自己的鲁莽后悔了。

  三个走卒距离李尚真越来越近,面目和表情也越发清晰。

  他们与其说像是恶徒的狰狞,更不如说只是像一个个路旁偶遇的瘦弱贫民。尤其是他们中间的那一个,甚至年纪还显然不如李尚真大。

  可越是这样,越是让人害怕。

  他们眼里对于杀戮和死亡,甚至没有一丝敬畏和恐惧。

  这才是真正让李尚真战栗不已的。

  惶恐之余,李尚真勉强从自己的视线里分出一点余光,投降另一侧的少年们。

  大概在收到这眼神的人看来,这已经满是哀求的眼神了吧。

  少年们显然是经过军事训练的。

  他们看到李尚真抡舞着冲别人大吼的时候开始,立即展现出了不同寻常的警觉有素——

  全员第一时间收敛了表情,安静了下来,刀剑出鞘,踩上马镫,伏近马背,四人在前,直接快马朝李尚真冲了过来,后面则三个人拉住缰绳,团团护住红色披风的少年,对周遭保持警戒地四处张望着。

  此时,三个走卒刚走上河滩三两步,碎石地本就不如杂草地好走,还有些硌脚,他们急于前进,时不时还想将手里的武器在地上撑一撑,注意力全在脚下,正是放松警惕的瞬间。

  就是这个时候,中间的走卒突然意识到身后有马蹄声,想要回头,却发现左右的两人已然被斩,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惊吓之余,脚下一踉跄,直接摔倒在碎石上,将将躲过骑马少年们挥来的第二剑。

  只是身上已经和河滩上的碎石一样,被溅满了鲜血。

  四个少年策马奔出不远,就发现了那两个骑者,所以两人分头去斩走卒,还有两人则快马直奔两个骑者而去。

  骑者见状,哪敢与之争锋,跳下马就往林子里钻,反应慢一点的未及进林子就被当场斩了。

  李尚真被近在眼前的杀戮震惊住了。

  不过是转瞬之间,三条鲜活的生命就以血淋淋的方式离开了。

  他好不容易将已经倒吸至喉尖的凉气按捺下去,几个妇孺中却传出了尖叫、笑声,和混杂着的呜咽声。

  还不及李尚真从感情中苏醒,余下的那个走卒猛然从碎石滩上起身,根本不顾及身后,只管大声嘶吼着,挥舞着大刀,连滚带爬地扑向李尚真。

  那嘶吼中,透着悲壮、愤怒和恐惧。

  那是死亡的嘶吼。

  也是不畏死亡的嘶吼。

  但这在极端情绪下爆发出的嘶吼,却激起了李尚真前所未有的、源自生物本能的畏怯。

  他第一次知道,两条腿灌了铅的感觉,第一次知道,身体因为恐惧而僵直的感觉,第一次知道,时间可以因为情绪的爆炸而被拉长,第一次知道…

  在这之前,这都他只是从书面文字上知道的描述,而现在,他却被这恐怖的感觉彻底控制。

  此刻此景,他才意识到,被这种感觉彻底控制的感觉,才是更加深不见底的恐怖。

  他眼睁睁地看着走卒扑到自己面前,感受这一瞬光阴在无尽漫长的延绵。

  而手中的唯一的自卫武器却突然失去了力量,变回一件全棉的衬衫,将兜着的碎石散落一地。

  李尚真终究只是一个土生土长的都市人。即便自以为在山里摸爬滚打了几年,和抢食的野猴打过架,和冬眠的灰熊看过雪,但现在看来,那就像是城里人去农村度假时看过的新鲜风景。

  凡事总有师父在暗中保护着,也终究是被要求学灵术,而非习武术。

  真的遇见挥刀相向的暴徒,没了灵术,就还是手无缚鸡之力。

  李尚真本能地试图向后退,却身都转不过来,直接在碎石滩上摔了一个屁墩。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摔太疼了,以至于让他有些清醒起来,竟然恢复了身体的灵活。

  李尚真在地上翻了个身,突然用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手脚并用地在碎石滩上狂奔了起来。

  由于这一瞬间的速度和之前的僵直实在是反差太大了,连那走卒都有一瞬间因为惊讶而迟滞了。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滞,让走卒彻底丧失了能够带眼前的李尚真一起去来世的机会。

  一个穿着牛仔裤配拖鞋的现代少年,和一个穿着褴褛碎甲的瘦弱走卒在河堤上赛跑,确实是绝无仅有的景象。

  但即便少年浑身吃痛,也还是很难被走卒轻易追上的,何况走卒还提着一柄大刀。

  李尚真虽然赢得了距离,但是拖鞋也被甩得没了影子。

  光着脚在碎石上奔跑,不几步就划破了许多口子,眼看着这么跑下去也不成。

  有了!李尚真直奔河里,直接下了水看着走卒,他要再追过来就直接往对岸游。

  反正他这一身碎甲要是下了水,铁定喂鱼,而且在水里也休想再挥起大刀,没什么可怕的了。

  走卒见状,也知道没有什么机会了,直接把大刀一甩,远远望着李尚真,瘫坐在河滩上,大口喘起气来。

  少年们见胜负已分,悠悠下马,把走卒拿住了。

  不知李尚真是否是因为看到走卒被控制了,精神也松懈下来。突然浑身疼痛感变得愈发鲜明,小腿也跟着抽筋了。

  李尚真还不急呼救,两口河水已经灌进了他的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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